劉建志／碎履歷

友人送了我一個手動碎紙機，造型精巧，設計簡約。只要將A4的紙張對摺，放入碎紙口，再旋轉側邊的旋鈕，紙張就會被切割為無數細碎紙條。

回到家，我搬出了「潘朵拉的紙箱」，那是裝滿「不予錄用」履歷的箱子，一直不敢開啟。每次收到履歷退件時，內心挫敗的我，會急忙將履歷封印於箱中，收納於倉庫一角，彷彿是個可恥的印記般。履歷因有個資，也不便回收，就這樣堆著堆著幾年，久了也就忘了它的存在。

得到碎紙機後，我便像得到專武的玩家，終於可以毀屍滅跡，將不堪的過往消滅。我打開塵封已久的潘朵拉盒子，拿出前幾年一疊疊「未成功」的履歷，依序放入碎紙機中，轉出一條一條的碎片。碎紙機發出切割紙張的喀拉聲響，恍恍然間，覺得某部分的自我也被切碎、否定了。

依序碎著這些「未成功的紀念品」，一一跟樹木、環境與全球暖化道歉。而碎紙機的聲響一如波蘭詩人辛波絲卡〈寫履歷表〉所述：「反正，還有什麼好聽的？碎紙機嘈雜的聲音。」

記得在中學教書時，曾教學生寫會考作文「未成功物品展覽會」，當時提到作文的命意：未成功不等於失敗，只是還沒成功而已。若會考作文要寫出主題的豐富層次，就要思考物品未成功的種種含義，與積極的面向。如杜牧詩：「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過去讀著《史記》，項羽想要「衣錦還鄉」時，我還笑他的迂腐與幼稚。因為衣錦還鄉的心願，使他缺乏逐鹿中原的雄心與眼界，也導致最後全盤皆輸的下場。但隨著自己年紀漸長，閱歷漸廣，我開始能理解項羽的心情。

望著這些碎掉的履歷，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被碎掉的並非真正的我啊！履歷中的我只是個欺世盜名的身分。真正的我即使在人間行路難的坎坷中跌跌撞撞，這些貴人也能理解，包容，並看清我真正的模樣，無私的推薦，鼓勵我忍辱包羞。

那些碎掉的履歷呀，裡頭如辛波絲卡所說：「悄悄略去你的狗，貓，鳥。灰塵滿布的紀念品，朋友，和夢。」原來，履歷表裝不下的龐大事物：關涉於感情的羈絆，無私的支持，與真摯的推薦，才是真正重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