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詩歌本身即是一種翻譯
推薦書:劉曉頤《黑夜蜂蜜》(時報出版)
劉曉頤是擅長舞動意象的詩人,尤其是色彩與聲調,從上一本《靈魂藍:在我愛過你的廢墟》(二○二○年)詩集名就可見得,到《黑夜蜂蜜》(二○二三年)亦然,但相較於更早期作品《春天人質》(二○一六年)、《來我裙子裡點菸》(二○一八年),整體來說是一個持續收斂的狀態,而非無限制地狂放輻射,更專注於讓那些驚奇的詞語組合、意象的技巧都變得更為指向式精準。
如〈如果夜空落下鋼琴〉:「我仍相信悖論是語言的爵士樂╱想像力是天堂和硝土之間╱清新的田園牧歌╱╱且可以寫在縫隙」、〈錯譯的時間〉:「……親愛的朋友,我們能倚靠的唯有╱以形譯形,不惜錯譯……親愛的朋友。請你╱取代我,以色譯色╱灰蛛網翻譯潔白的壁紙和鋼琴╱布燈罩流出的黃光怎錯譯成春泥的顏色?……直譯令人倦。但我已深深愛上錯譯的時間╱同義反覆的真義是把時間推遲╱一寸寸被斜光削薄的側臉,與犯錯的孩子╱一起創造了清晨」。
我不由想起哈金〈錯過的時光〉(《錯過的時光:哈金詩選》,二○一一年):「再也沒有什麼比無故事的一生╱更幸福的了,不需要╱寫作,去追求意義──╱我走後,讓他們去說╱失去了一個快樂的人吧,╱儘管誰也說不出我是怎樣快樂。」詩中滿是對人生、寫作的感慨與體悟。也許錯過的,反倒也是對的可能了。而劉曉頤〈錯譯的時間〉亦然如是,或不妨將此詩視為她的詩歌方法論。
諾貝爾得主詩人約瑟夫‧布羅斯基(Joseph Brodsky)在《小於一》(一九八六年)寫:「畢竟,詩歌本身即是一種翻譯;或換一個方式說,詩歌是心靈被用語言翻譯出來的諸多方面之一。與其說詩歌是藝術的一種形式,不如說藝術是詩歌常常借用的一種形式。在本質上,詩歌是觀念的表達,是把那個觀念譯入語言遺產──畢竟,語言是最便利的工具。」「翻譯即是尋求對等,而不是尋找替代。」
按其思維去解讀《黑夜蜂蜜》或是精確的,當劉曉頤將黑夜翻譯成蜂蜜,當她言明直譯(義)令人倦,則錯譯(以形譯形及以色譯色的曖昧不明之義)即為她對心靈、觀念還有語言遺產的繼承與對等使用。這本《黑夜蜂蜜》且出現不少瑪瑟琳‧茨維塔耶娃(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 Цвета́ева)、安娜‧阿赫瑪托娃(Анна Ахматова)相關的詩歌,如〈阿赫瑪托娃的失眠〉、〈海上夏娃〉、〈肉體翻譯〉等等,更盡顯劉曉頤巧妙承接前人的豐厚語言之意譯與化變。
而約瑟夫‧布羅斯基在《小於一》是這麼評價瑪瑟琳‧茨維塔耶娃的:「在二十世紀俄羅斯詩歌中,再也沒有比她更激情的聲音了。」還有安娜‧阿赫瑪托娃:「阿赫瑪托娃詩中的愛情主題一再重現,不是源自實際牽涉,而是源自有限對無限的鄉愁。對她來說,愛情實際上變成了一種語言、一種密碼,一種用來記錄時間的訊息或者至少用來傳達時間的訊息的音調……」
劉曉頤詩歌裡確實存放且不斷重播激情的聲音、愛情的主題,乃至於對時間訊息的召喚術。《黑夜蜂蜜》最令人感到真誠的一首詩是〈我愛不曾是的一切〉:「甚至我不曾安分守過一個╱靈魂的黑夜──╱你懂得我何等愛自己不曾是的一切╱即使滿雪橇的夜色與寒意╱朝我們運來……我願自己是╱木質香調敦厚的絕句╱短而齊整,筆順篤實但能寫在╱唐朝的縫隙╱╱縫隙中的一切╱我都愛──……一切被藏在縫隙裡,夜的纖維裡╱那些可能,與依然有限。」這不都是有限對無限的鄉愁的絕美音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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