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真×陳繁齊/2024年了,還在聽的請按讚

張嘉真(左)、陳繁齊。(記者蘇健忠/攝影)
張嘉真(左)、陳繁齊。(記者蘇健忠/攝影)

他們是從何時開始?

●繁齊

有一陣子好像開始流行在YouTube 留下「20XX還在聽」的留言,對此,我心裡時常冒出「那他們是從何時開始?」的疑問。也許是因為我總想起兒少時期聽歌的日子。我並不確定自己經過了怎麼樣的時代,也不確定我究竟往哪裡去,從MTV台無限的MV連播,存錢買CD,而後盜版mp3在網路上與各個手機之間流竄,再到高中天天上Youtube找西洋樂團歌曲,一直到今日的Spotify,跑了不知幾次Legacy,在認知上,我的聽歌習慣應該是從主流邁向較為不主流的,但其實我的歌單裡也有幾首找不到從何而起卻又一直占據著的流行歌。

那些歌曲隱隱約約提供著一種初始的情感路徑,在當時,將我從封閉的學生生活帶往另一個更靠近世界的某處(無論當時的世界是什麼),如今它們像沉浸式的房間,限時體驗;有時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就是在這些房間裡長大的?長滿對愛的想像、長出一種不規則的情感雛形後,在外緩慢地被塑造。

●嘉真

那時候,聽音樂的確需要一個房間。轉開擺在螢幕後方破爛的小喇叭,不像耳機裡的聲音會穩定而流暢的灌進耳裡,我總覺得從喇叭流出的聲音,像相愛沒有那麼容易,像美國人一樣有他的脾氣,它們會恣意膨脹、發散、輻射,直到空氣都被取代成為聲音的領地。我就可以躲在音樂的中心,跟著善感卻得逞強的女孩們一起假裝,我沒有哭。

事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我是先當了你匿名的好友,還是先在喇叭前把不能握的手預習到爛熟,以至於,正式上場時我從沒想過要牽你的手。失去、遺憾、自我否定作為那個年代情歌的主旋律,構成我對抒情的認識論。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我因此在感情上栽了許多大跟頭。這一切好像只是為了,不斷趨近第一次坐在電腦前的自己,打開Youtube,搜尋我在偶像劇片尾曲聽見的歌名,跟著歌手一起顫抖地唱出「也許我們當時年紀真的太小」,讓她的當時,成為我的現在,以及往後。

這讓聽音樂成為一件加註了期限的事,你不能永遠當被感情毀掉的那個人,而你一打開那首歌就會回到被毀掉的那天下午。期限必須有效,又總是拿你沒辦法。那個斷斷續續、開開關關,反覆卻脫不了手的音樂盒,對你而言,是哪一次的單曲循環呢?

離開這首歌曲的方法

●繁齊

「你不能永遠當被感情毀掉的那個人」這句話好棒,我想於我有更跳脫的意涵——仔細回想,少時所聽的流行歌曲,似乎都不可迴避地以一種緊迫而委屈甚至受害的姿態呈現,聽久了便不自覺地想要讓自己的角色能夠套用進歌詞,讓自己的愛情被出賣、讓自己手緊握才可以疼愛地放開。(可以把青春愛戀的失敗推託於此嗎?)

不過即使有那麼多傷心情歌,以前的我並不喜歡單曲循環,甚至對於父親老是在家裡把演唱會DVD從頭到尾一放再放感到煩躁。我似乎不滿於重複播放所產生的贗品感或是演練感:我今天第一次聽這首歌已有某種感受,如果聽了第二次依然,那第一次又算什麼呢?

但那並不代表不會重複,有些時刻,還是會無意間困在特定的歌曲:告白結果未明的時候點播一首南拳媽媽的〈Tonight〉:「I wanna cry直到你明白/我的全世界停在tonight」;告白成功、開啟戀情的第一天的招牌歌曲,孫燕姿的〈第一天〉:「第一天/我存在/第一次呼吸暢快/站在地上的腳踝/因為你而有真實感」;與舊戀人在走廊相遇卻尷尬地別過頭之後,絕對要回教室裡聽一次蔡健雅的〈陌生人〉。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種矛盾的狀態,讓如今的我——已經接受單曲循環的我,感覺到每首歌曲都擁有一個隱藏的收聽次數,在這個次數裡,我與歌曲彷彿有個共同默契:我要極力地找尋離開或結束這首歌曲的方法,而歌曲也極力地給予我一道意義,讓我將它排除單曲循環。

●嘉真

你提到排除,除舊得接著布新,舊的東西如何變成新的感受一起來到長大之後的生活?關於音樂,對我而言最成功的浴火重生就是現場演出了吧。

在我第一次能夠買下一張演唱會的門票以前,我已經聽過無數次那場演出會表演的每一首歌。我無從想像這與我在 Youtube 上的循環播放有什麼樣的差別。那個時候,MV流行讓角色把對白說出來,演唱會上是我第一次聽到沒有人大喊「楊希謙我恨你!你什麼都不懂!」版本的〈我不願讓你一個人〉。從前沒有看著畫面上的字幕時,我總是把我恨你以訛傳訛的聽成我愛你。沒有愛恨的版本,只有空氣在震動,因為我大受自己震撼,我哭到好尷尬,我彷彿是第一次聽到這張專輯主打歌曲之一的路人。我仍然記得當時我的腦海裡甚至不是浮現我不願意讓她一個人的面容,而是想起了歌曲MV的最後。男主角一個人去看了演唱會,又一個人離開,原來在那麼多人的地方,寂寞都是自找的,但即使我已經在MV裡預習了一遍又一遍,我仍然無法跳過這個陷阱題。

後來我沒有再為同一首歌的下一次現場而流淚,但我依然會毫無預警的被牽著眼淚走,那是一種問出「噢,你也在這裡嗎?」的本能。現場演出的魔法是逝者如斯,雖然你只能踏進一條河一次,幸運的是,我們永遠有河。

張嘉真(右)、陳繁齊。(記者蘇健忠/攝影)

現場演出

是只能踏進一次的河

●繁齊

我記得我的第一張演唱會門票是陳綺貞,在那個無論是金錢觀或是娛樂風氣還未及現在的學生時代,捏緊了手心才買了兩張八百元的蛋頂。但和妳不同的是,我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為了哪些歌曲感傷或感動,最深刻的,僅僅是在安可曲裡綺貞唱著〈After 17〉時,我曾轉頭看向戀人,並且打開手機螢幕看見了時鐘跳向11點。那樣瞬間的事,瞬間到只剩下淺淺的紋路。

現場演出確實是只能踏進一次的河——它幾乎算是一種時間,在記憶上刻出刀痕,劃上界線:過去的你在對面,現在的你則要從這裡開始出發。帶著某一些歌曲再次出發。那些歌曲放在我們遠行的背包裡,一直變換著角色,可能曾經是香菸,後來變打火機,再後來變成了原子筆、面紙、水壺,變成一只別在表面的紀念徽章,偶爾反光。

那些光並不是一定照亮了此刻的什麼吧?在如今專場與演出已經如此頻繁的日子,我時常想,也許我回頭去看的、去聽的,是它曾經閃閃發亮的模樣,又或者它現在仍然閃耀,只是和我不再那麼有關;我仍在往前,新的歌曲正在參與,新的感受也持續在發生,在隨機播放的茫茫歌海裡,它有點高低差,它傷心的歌詞或旋律仍然能給我非常微小的黑暗,但又在結束的時候給了我比黑暗尺寸大一點點的光芒。

●嘉真

「2020年了,下禮拜的婚禮就要用這首歌。」我想用我非常喜歡的歌,Youtube底下的這一句留言,總結什麼是穿過了時間的光。

那是一首二十年前發行的歌,我想它之所以能為我發光,是因為它在每一個斷點,都遇見適合被它打動的人,它於是有了自己的生命。與其說怎麼樣的創作能夠歷久彌新,我更相信的其實是,創作者與受眾必定會長大然後改變。年輕時候觸動我的歌,如今看來總是有人為他們遺憾,他們再也做不出這樣的音樂。但在我十七歲那年,我震動的心,肯定也是從前一些人的無以為繼。

主流、大眾、金曲,對我而言是一種共識,是每一個時代最多人想要表達的聲腔。如果有一天,我穿越了它,開始追求更靠近自我的聲音,我仍然希望我們會一直記得,最開始發現自己與世界有所共鳴的快樂。

那是讓我相信聲音的起點,與持續到現在的長路。

1993的台北人,至今還堅守著把〈專屬天使〉放在歌單裡(但有時候會Skip);因為怕跟不上時代,會敦促自己準時收聽「每周新發現」努力加新歌進清單。是個出門前一刻才發現耳機沒電就會極度焦慮的人。出過六本書,上本是詩集《昨日,無人接聽》;寫過歌詞,發現寫詞很不容易,但還是很想繼續寫,歡迎拍打餵食。

高雄人。Spotify年度回顧非常混亂非常難看。喜歡(手動)搶票,2024年戰績:大港開唱、還沒加場的萬能青年旅店,但還是買不到五月天與韓國女團,主流也有主流的壞處,共勉之。喜歡訂位,希望今年出書可以幫自己預訂明年書展的位子。曾出版短篇小說集《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二刷庫存剩下一點點,大家幫我買完才可以加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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