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他們不可以開花

《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書影。(圖/九歌提供)
《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書影。(圖/九歌提供)

推薦書:謝凱特《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九歌出版)

我原以為,盛放,是花的一生最圓滿的結局。直到讀了篇名為〈空鳳〉的小說,才瞭解到——好養,且能活很久的空氣鳳梨,竟然不可以開花,因為一旦違逆,忍不住探出了芯慾望了世界,就會慢慢朝向衰亡。

謝凱特首本小說集《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裡,每一個人物都被他賜予一朵世俗之芯,每當他用美事看似恩寵,實則降禍予這些人物時,他們盡都以勃發的生命力,以開花為自我袒露地迎接,結果,最後幾乎都遭受與空氣鳳梨同樣的歹命。

〈空鳳〉裡俊美的道浦原是龍鳳胎弟弟,姊姊不幸在母親生產時夭折,於是他一直被母親當成女兒來養。失婚加上喪女,母親變得瘋癲,道浦卻能不彎斜地順利長大,與同樣「顏值派」的瑟琪結婚,重奪男兒正身。兩人離離合合,最後舊情復燃,再婚後生下女兒——孫女彌補了喪女之痛,道浦的母親不再把道浦當成女兒,卻毫無預警地在當天死去。道浦與母親正逢人生光明時,上帝之手攔截一伸,讓活著是咒:「一旦開花,就會衰亡。」

〈燈是怎麼壞的〉裡,人生雷達(不只是gaydar)壞掉的主角江默凡,猜什麼都不準,逢賭必輸,卻幸運遇上了弓長張,看似戀愛成功,原以為終於要贏一次了,殊不知最後卻被gaslighting(情感操縱)。〈衣蛾〉裡瘦弱的柏昀對一起在加油站打工的同事昀庭暗生情愫,卻在被搶匪攫奪時懦弱地躲在廁間,昀庭遭受蹂躪而「出國打工度假」,柏昀卻跟了昀庭的姊姊鴨鴨在一起,荒謬的不是人生,衣蛾與壞燈,都經過了時間的密謀。

兩芯若是相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於是〈平行〉裡的小三(或炮友)蕙蓁,只得領受這果報,三不五時地見,綻開花芯逢迎甘露那樣地做,每每籠裡的倉鼠躁動時,有著「家裡那位」的哲軒便像恩典那般地現身。空窗時的妒意從土壤裡長出,開(愛)得賣力的蕙蓁被慾望俘虜,終收穫她「所有夢寐以求的代價」(安溥〈最好的時光〉語)。

小說不盡然為了反抗,但凱特的小說卻趨近魯蛇的奮戰史。結局不難猜想,無關乎技藝,其實更像是命定,所以讀《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過程與因緣,此與彼,才是可玩,且能映照真實的細微之處。議題以外,凱特對敘事美學的追求處處彰顯,如〈蛤蜊〉暗昧氛圍的營造,同性戀異性戀的揭與掖,又如〈我在等你的時候讀了這東西〉的情節曲折走向,我們捧著晃晃蕩蕩的急念,知道路不一定會筆直向前。

他們卻還是開花了,像〈衣蛾〉那樣:「罐子裡的衣蛾不知道什麼時候羽化了,長出翅膀,飛了起來。」開花也好展翅也罷,無論如何——那透明亮澤般的玻璃囚牢,到底是什麼,外面的人不輕易看到,出不去的,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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