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錦/陳獨秀,創建中國共產黨,卻被黨開除
上個世紀初,中國社會面臨巨變,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來了一大批風雲激盪的人物,陳獨秀就是其中的一個。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創建中國共產黨,這些影響歷史的大事件,都與他有密切關係。
而如此積極投身運動,除了因緣際會,也與陳獨秀叛逆狂傲的性格密不可分。他的老朋友章士釗曾這樣評價他:不羈之馬,奮力馳去,不峻之阪弗上,回頭之草不嚙,氣盡途絕,行同凡馬踣。
意思是說,陳獨秀像匹不受羈絆的野馬,不陡峻的坡不爬,回頭之草不吃,最後一口氣沒了,路也走不通了,會像普通的馬一樣倒地死去。
這個描述,恰恰成了陳獨秀一生的寫照。
陳獨秀,字仲甫,1879年出生在安徽懷寧的一個書香門第,兩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他先後由祖父和大哥撫養成人。
從五歲開始,陳獨秀就在祖父的管教下念書,學的是四書、五經。他從小聰明過人,卻不愛讀古書。十七歲那年,他考上了秀才,但批評科舉制度是「耍猴戲」。
在家人的眼中,陳獨秀是個玩世不恭的孩子,無論挨了怎樣的毒打,總是一聲不哭,把嚴厲的祖父氣得咬牙切齒,說他「長大後不成龍,便成蛇」。
從小讓祖父頭痛的陳獨秀,還在日本鬧出過一個亂子。1901年,二十二歲的陳獨秀去日本留學。兩年後的一天,因為對留學生監督姚煜不滿,他跟另外兩個同學一起,強行剪去了姚煜的辮子,引發軒然大波,陳獨秀被日本政府遣送回國。
1913年陳獨秀再赴日本,幫助章士釗辦《甲寅》雜誌,並發表文章,宣揚無政府主義。1915年回到上海,創辦月刊《青年雜誌》,第二年改名為《新青年》,自任總編輯。
陳獨秀認為當時中國社會的黑暗,歸咎於中國長久以來的倫理、道德和文化傳統。他主張將文言文改為白話文,還發表文章,攻擊儒教和傳統道德,認為需要先進行倫理道德革命,才可能實現政治的改革。這波新文化運動風潮,對當時青年人有很大的影響。
陳獨秀在上海創辦《新青年》的時候,胡適正在美國留學。陳獨秀通過老朋友、上海亞東圖書館老闆汪孟鄒向胡適約稿。此時,胡適正在留學生中發起白話文運動,積極宣導新文化,這與陳獨秀的主張不謀而合。陳獨秀非常看重這位早有文名的安徽同鄉才子,不斷通過汪孟鄒向胡適表達約稿之意。「陳君望吾兄來文甚於望歲,見面時即問吾兄有文來否。故不得不為再三轉達,務求撥冗為之。」
胡適終於來稿,他那篇著名的〈文學改良芻議〉發表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號,緊接著,陳獨秀在下一期發表〈文學革命論〉接力鼓吹。他說:「文學革命之氣運,醞釀已非一日,其首舉義旗之急先鋒,則為吾友胡適。余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胡適「少年而得大名」,實自此始。這也奠定了陳獨秀和胡適兩人未來數十年的友誼。
由於《新青年》辦得成功,陳獨秀和汪孟鄒打算辦一個「大書店」。1916年11月26日,他們到北京招股。恰在此時,北洋政府把蔡元培從歐洲請回來,於1916年12月26日任命他為北大校長。受命的當天上午,蔡元培親赴陳獨秀下榻的旅館,請他到北京大學任文科學長,當時北大只分文理兩科。陳獨秀開始是推辭的,但蔡元培連續幾天登門,並答應可將《新青年》移至北京,陳獨秀才接受了聘請。並同時向蔡元培推薦了胡適,蔡元培也欣然應允聘胡適到北大任教。
蔡元培是應教育部之召從法國回國就任北大校長,陳獨秀是應蔡元培之邀從上海來到北大就任文科學長,胡適是應陳獨秀之請從美國回來任北大教授。蔡、陳、胡三人從天南地北聚集北大,才有了新文化運動的如火如荼。而這三人中,某種意義上最關鍵的是陳獨秀。蔡、胡都是謙謙君子,言行較為溫和中正,陳獨秀則剛毅勇猛、銳氣逼人。由於上有蔡元培、中有陳獨秀、下有胡適等這些教授和傅斯年、羅家倫等一批學生,北大才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大本營」。
陳獨秀和胡適主導的新文化運動在北大聲勢浩大地行動起來,惟當時風氣未開,反對的人也不少,北大乃有了「新舊之爭」。恰在此時,發生了一件對陳獨秀很不利的事。有報紙報導,陳獨秀狎妓且與人因爭妓而生糾紛,更挖傷某妓之下體。人們都知道陳獨秀是《新青年》的領軍人物,卻很少知道他經常出入於當時的「紅燈區」八大胡同。而蔡元培恰恰是一個注重道德教育的學者,陳獨秀曾加入他在校內發起組織的「進德會」,會員必須遵守「不嫖、不賭、不納妾」的要求。現在陳獨秀傳出這種行為,蔡元培不能不表示態度。
三月二十一日,蔡元培以公開信的形式做出回應:
對於教員,以學詣為主。……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惻豔之詩詞,以納妾狎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茍其功課不荒,並不誘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自有天然界限。
蔡元培雖想維護陳獨秀,但校內外壓力都很大,二十六日夜,蔡元培還是和北大教授沈尹默和馬敘倫一起,在北京醫專校長湯爾和家中開了一次臨時會議,討論陳獨秀的去留。最後做出以「教務長代替學長」的決定,廢除了北大學長制。陳獨秀的文科學長和夏元瑮的理科學長職務,都由此取消,但仍繼任教授。蔡元培用心良苦,給陳獨秀一個體面的下台階。
但以陳獨秀的狂狷,豈肯再留。他得知自己文科學長被罷免,當即決定離開北大。幾個月後的6月11日,陳獨秀因在公開場合散發自撰並出資自印的反政府傳單而被捕。胡適、李大釗等各方人士全力營救。陳獨秀在獄中關了八十三天,保釋出獄後,按警方規定,只能在北京活動,不得離京。但據《胡適口述自傳》中說,1919年底到翌年初,陳獨秀未經警方許可即到武漢做學術演講,回京後員警找上門來。陳獨秀為免再度被捕,逃出北京,南下上海。在口述自傳中,胡適以遺憾的口氣說:「自此以後陳獨秀便與我們北大同人分道揚鑣了。他在上海失業,我們乃請他專任《新青年》雜誌的編輯。這個『編輯』的職務,便是他唯一的職業了。」
這次的被捕、逃亡和失業,對陳獨秀思想和情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為他不久後的急劇左傾準備了條件。1920年四月,共產國際派代表魏金斯基等來到北京,經李大釗介紹,到上海找到陳獨秀,建議他組建共產黨。陳欣然接受。
1921年7月23日,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舉行,陳獨秀當選中央局書記,也就是中共的第一任黨魁。後來又被選為中共第二、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長,第四、第五屆中央委員會總書記。
中共成立後,在共產國際操控下,進行了大量的反政府活動。比如1922年的三月,共產國際指示中共黨員,以個人身分加入國民黨,用滲透的方式奪取權力。陳獨秀明確表示反對,認為應該以民主的方式建立黨對黨的關係,而不是像附體一樣潛伏在國民黨內。但是,反對無效,他只能勉強服從。之後,對於共產國際的一些做法,陳獨秀還提出多次反對,結果都是徒勞。
1927年,國民黨開始「清黨」,抓捕中共黨員。面對重大失敗,共產國際將全部責任都推到陳獨秀頭上,宣布撤銷他黨內外一切職務。經歷了這些事件,陳獨秀踏上了與共產黨的決裂之路。
1928年六月至七月,中共第六次黨代會在莫斯科召開,周恩來和王若飛親自拜訪陳獨秀,帶去共產國際的邀請口信,陳反問:「中國問題,為什麼要到外國去討論?」拒絕出席。
第二年七月,中國和蘇聯為「中東鐵路事件」發生衝突。中共中央發表宣言,提出「武裝保衛蘇聯」、「擁護蘇聯」等口號。陳獨秀致信中央,反對這些「賣國口號」。幾個月後,他被開除黨籍。
陳獨秀隨後發表〈告全黨同志書〉,承認中共的領導的確有很多錯誤,他個人要負主要責任,但他揭露,事實上每一個錯誤,都是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做出的。他還說,「甘心做史達林留聲機器的中共中央負責的人們,至今還沒有一點政治自覺,而且日益倒行逆施,無可救藥了。」
1932年10月15日,陳獨秀「以文字為叛國之宣傳」罪名,被國民政府逮捕。在獄中五年,但頗受優待,可以閱讀、寫作,他開始潛心研究中國古代語言文字、孔子、道家學說等,思想發生轉變,也完成了不少有價值的學術論著。
1937年8月23日,陳獨秀出獄,國共兩黨都想拉攏他。國民政府要給他勞動部長的職位,被他拒絕;中共想爭取他到延安,但提出三個條件,其中之一是要他作書面檢討,陳獨秀拒絕說:「我不知道過從何來,奚有悔?」「現在亂鬨鬨的時代,誰有過誰無過還在未定之天,我有什麼過可悔?」為表明立場,他在報紙上發表聲明:「我已不隸屬於任何黨派。」創立中共並曾作為黨魁的陳獨秀,最終脫離了共產黨。
1940年11月28日,陳獨秀寫出〈我的根本意見〉,文中說:「所謂無產階級獨裁,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它只是黨的獨裁,結果也只能是領袖獨裁,任何獨裁都和殘暴、蒙蔽、欺騙、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離的。」他還多次表示,這些看法是「根據蘇俄二十多年的經驗,深思熟慮了六七年」才形成的。
晚年的陳獨秀客居在重慶江津鶴山坪的一個石牆院裡,生活非常窘迫。即使如此,他也不接受國共兩黨人士的饋贈。1942年5月27日,因心臟病逝世,六十三歲。
胡適與陳獨秀的政治信仰不同,但終身與他維持友好關係,在他困難的時候,胡適總是幫助他,包括不著痕跡的經濟幫助。甚至他赴美擔任大使時,還邀陳獨秀去美國養病。胡適相信:
倘若陳獨秀一直留在北大、生活在那批信奉自由主義的「老朋友」中間,是不會思想嚴重左傾並成為中國共產黨創始人的。陳獨秀離開北大是他個人人生道路的大轉折,某種意義上也是中國現代歷史的大轉折。
但在湯爾和看來,無論留在北大與否,陳獨秀本人的個性,都決定了其思想必然走向左傾。
陳獨秀在北大時的狎妓事件,應非「厚誣賢者」,第一、他從未否認,且當時有現場人證;第二、從他一生四次婚姻的過程來看,他是一個容易歡喜女性的男人。
他由家庭安排娶了第一任妻子高曉嵐。愛上了高曉嵐的妹妹高君曼,兩人私奔。因胃病在上海一家醫院求診,與年輕的醫生施芝英發生感情,兩人同居了五年。1927年被共產黨撤職,在上海隱姓埋名,租屋居住,結識了比他小二十九歲的潘蘭珍,她在困乏的歲月裡,陪他終老。
陳獨秀有四子二女,也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或牽連,遭遇都很坎坷。
陳獨秀敬告青年
1915年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誌》在上海創刊。從1916年改名為《新青年》。陳獨秀所寫的發刊詞〈敬告青年〉是該刊的綱領性文章。該文開宗明義指出「人權說」、「生物進化論」和「社會主義」這三事是近代文明的特徵,要實現這社會改革的三事,關鍵在於新一代青年的自身覺悟和觀念更新。他勉勵青年崇尚自由、進步、科學,要有世界眼光,要講求實行和進取。《新青年》的創刊是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敬告青年〉一文則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宣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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