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樺／走出神獸決獄之後

推薦書：張瑜鳳《章魚法官的家庭法學課》

（麥田出版）

裸足步行會讓腳掌沾汙、刮磨、被尖物扎刺，因此在外行走必須有雙鞋。法律似鞋，提供保護、穩固與支撐。

大四時租賃的雅房空間狹小，有次被鄰居置放梯間的步鞋絆倒、扭傷，才知擅自占用公共空間是觸犯了《公寓大廈管理條例》，還可能背負刑事過失傷害罪。

學生時代校園是溫室，搞懂校規大致可暢行無阻；步入社會後，不懂法律不但權益受損、也可能觸法而不自知。關於法律常識、素養的積累除了聆聽法學課程、依賴親身經驗，更需勤讀書報。當年我購屋時，在房屋仲介解釋下，才釐清大樓一樓住戶是否需繳電梯費。

作者在《章魚法官的家庭法學課》一書也提到電梯問題涉及使用者付費與公平，一樓住戶看似不搭電梯，但頂樓是觀賞跨年煙火之地；再者公平原則不只是數字問題，還牽涉性別、階級，例如選舉以票數多寡決定輸贏看似最沒有爭議，但為了符合兩性平權，憲法增修條文有婦女保障名額，即便如此，仍有學者認為台灣都市女性從政比例高，偏鄉則以男性居多，候選人名額是否也應兼顧城鄉差距？

鑑於人的私心與紛爭，法律便是來維護公平的生活秩序，然而法只能約束人的外顯行為，無法管制內心，何況人性時常遊走灰色地帶，倘若權益受損者絲毫不懂法，極可能被深諳法律者「辯贏」的說辭掩蓋真相。有時懂法者比法律麻瓜更危險。再者，人我之間的關係除了血親之外，許多情分的生成在於時間、感覺與默契，我們極難用白紙黑字量化情感深淺，經常在隱約模糊、曖昧不明下約定了自以為是你情我願的約定，然而誤會摩擦便時常發生在0與1之間，為了給爭執的雙方適當的結論，彼此的情誼往往也成了殉葬品。

想起遠古時代正直的司法官皋陶，靠一頭名叫獬豸的神獸斷獄。此獸似羊似麒麟，長著濃密黑毛，頭上有隻鋒利的獨角，神獸能識罪，獨角往理虧的一方觸去，是非曲直立見分曉。

現在手握獨角的人是法官、律師、檢察官，「法」是明確、篤定地站在0或者1上頭，不能猶疑，它不是文學，不能憑藉象徵去揣測、想像、沒有一字多義，是明明白白地限制與規範，是反映現實、正得失的鏡子，倘若執法人員內心的尺一歪，極可能以法殺人。家裡親戚曾因買賣國宅而有產權爭議，艱澀的《六法全書》對長輩而言是高高豎起的牆，牆外不清楚法條的百姓將權益交由他人定奪。張瑜鳳法官明瞭法律對外行人彷彿天書，於是將法條細則透明化、運用實例案件柔化法的剛硬，因為透明，外行人可以向內窺探法的閫奧，身為法官的她也由內而外說明案件判決之因、思索加害人為何會走上這條路。在此書的雙向導引下，我們明瞭踩到禁忌線時須付出何種代價，省思「為人而生」的法在嚴懲罪行時，如何不毀掉人。

作者身處法治工作第一線，省悟面對各種案件時，法律絕不是唯一解答，現實中困境繁多，難不成親子、夫妻等一出現問題全部交由法律解決？

曾在《自由副刊》閱讀宇文正老師〈去吧我的愛〉一文介紹作者喜文學、好植物、懂吃、會唱歌，懂生活的人有敏銳的感覺與細膩的共情能力，此書作者的每個實例及法源的背後是基於對人性的尊重，當我們必須以法來尋求答案時，也不妨溯源問題的最初，站在理字上頭，也共情著他人的衝突與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