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羅蜜多／和解

妻潛心天主教，我是傳統佛教徒，親友們曾斷言一定會宗教戰爭。

婚前，她的聖堂似沉潛海底，浮出水面的是熱心善良的美麗島礁。而我的木魚，倒是不經意就探出頭來，偶爾敲響幾句心經。

剛結婚還相安無事。不久，買了一棟四層樓新房，她說要祝聖，我一時不解，「是入厝儀式嗎？」「是的」「那保平安喔！」「當然」「那好！」

一大早，神父來了，持聖水槌聖水壺；念完禱詞，從客廳開始灑聖水，接著沿梯而上，再上……終於來到頂樓。神父一抬頭，愣住了。居然是釋迦牟尼端坐供桌上，正兀自眼觀鼻，鼻觀心呢。這神父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大約愣了三秒，便行禮如儀，往佛身灑聖水；而佛陀依然結著手印，神態自若。我初次見識到神愛世人，佛沒有分別心的情境。

祝聖後，妻供在客廳的耶穌像更加神采奕奕了。

從約會郊遊，變成同住一個屋簷下，雙方的習性漸次明朗起來。信佛的我，著重在家修，很少參加法會；虔信天主的妻子，參加彌撒、早禱、晚禱、餐前禱一應俱全，遇有疑惑即刻祈禱。

有次趕火車，我開車急速衝刺，終於在三十秒前順利上車。

「吁，阿彌陀佛！」「呼，天主保佑！」

我們同時吐氣和呼出信仰金句，相視而笑。

婚後，妻看我早晚焚香拜佛，也沒說什麼，究竟天主教徒也向祖先上香。但有天突然吐槽：「教會的姊妹說，拜釋迦牟尼是拜鬼。」

我雖然了解基督徒反對拜偶像，當下仍頗為震驚，但也學到神父的鎮定，只愣了大約五秒。

「釋迦牟尼是哲學家。」我的語氣很肯定：「佛學都是人生哲理。」

後來我陸續談一些佛學，她慢慢相信佛陀是哲學家了。

可這事並沒想像的容易。有一天，我發現她祈禱時發出「喔……喔……」像要嘔吐的怪聲。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不，這是對聖神的感動！」

接著，我知道她參加「聖神同禱會」，祈禱時發出舌音、靈語，有時還哭倒在地。她說這是「神的恩典」，可以療治疾病。

佛說不要有分別心，但我覺得這像「被附身的靈媒」，不禁產生反感。相安無事的異教徒，真要宗教戰爭了嗎？

我迷惘一陣子後，決意入學宗教研究所。書寫論文主題定為「祈禱」，研究模型即「聖神同禱會」。

經過兩年研讀，一年田野調查，觀念產生了巨大變化。我深受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宗教心理學影響，開始對各種宗教經驗賦予精神判斷，認為如可獲得正向精神價值，即使是乩童也應予以同情理解。而且因對彼此宗教的更深入了解，夫妻便經常分享與談論一些頗有意義的生命議題。

從此，頂樓的釋迦牟尼更是佛光爍爍了。

最近我作了一個美夢。

耶穌和佛陀並肩而坐，一位撫著羔羊，一位結著手印。

「我愛每個人。」

「我不起分別心。」

「看吧，」

「這對夫妻愈加恩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