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雪的人/我合理推測他也相信世界

《夢的標點:田原年代詩選》書影。(圖/印刻提供)
《夢的標點:田原年代詩選》書影。(圖/印刻提供)

推薦書:田原《夢的標點:田原年代詩選》(印刻出版)

詩到底能不能翻譯?或者,詩該不該被翻譯?這是爭論已久的話題。反對者認為詩容易在翻譯過程中有所遺失,甚至是被曲解;支持者則認為基於前述原因而不去翻譯是因噎廢食,是放棄異語言間的溝通;也有第三種立場,認為任何的理解都是建立在曲解之上,因此曲解有何不可。

譯詩人想必都相信世界,相信普世人類溝通的可能。如果是翻譯谷川俊太郎的田原,就不用說了:綜觀日本戰後至今的詩史,我們很難把谷川綁定在特定的年代,第一個原因當然是七十多年來他持續創作不懈,而更重要的是他不僅關懷日本,也關懷整個世界。他翻譯過《世界人權宣言》,甚至稱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我們該把谷川放進的不是日本詩史,而是世界詩史,也有人這麼稱呼他:宇宙詩人。

更何況田原自己就是一位雙語詩人,因此我合理推測他也相信世界,或者用老派一點的說法:世界主義。讀完《夢的標點》之後,我更加確信這點。

詩集序文中,田原認為儘管自己使用雙語寫作,卻「並不會因語言的不同產生太大差異。」另外他也曾在訪談中提及:「一首詩寫得好,如果翻譯不出去,即使在母語系統中是好的,但價值也就打了折扣。」顯示出他相信詩背後那個能夠被翻譯,甚至是不需透過翻譯也能傳達的普遍性。

田原如何在作品中實踐這個普遍性?我認為第一,是「時間」:

「是誰禱告著想挽留住時間/讓時間在禱告聲中溜走/是誰在澆灌著青春的花朵/然後又被青春的花瓣埋葬」(〈並非質問——兼贈谷川俊太郎〉)

差異會隨著時間弱化,宏觀大爆炸至今的宇宙,人類無異於土星。我們之所以需要差異,是因為必須在短暫的壽命中辨識你我。至於站在博物館中看著人們來來去去的埴輪呢?差異對它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所以詩人這麼說:

「一切都被風化了/名字、性別、骨骼、遺言……/唯有忠誠的陪葬品/保持原形」(〈盜墓者〉)

第二,則是「共通」。〈木魚〉一詩寫「木魚游出寺院」、「瀑布飄成少女的披髮」,〈湖〉一詩則寫「只要不把它想成一面銅鏡/月亮上再多的垃圾也會被浣洗乾淨」。木魚與魚,瀑布與髮,詩人提示讀者字詞與形象的共通;湖中月,則是物體與虛像的共通。當我們理解這些隱藏於背後的普遍,就能夠更加包容與諒解,這是田原,也是深深影響他的谷川俊太郎,是更加純樸的コスモポリタニズム/Cosmopolitanism。

世界面前,獨特性不再尊爵,所以田原說:「不是風格產生詩歌,而是詩歌產生風格。」他彷彿空海轉世,踏上與上輩子相反的旅程,駛向不受語言拘束的世界:

「你眼前的世界,嶄新得錚亮/一扇門正徐徐為你啟開」。(〈弘法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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