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島戰後原爆80年後：在博物館與遺跡間，重讀和平的啟示

文、圖_黃彥綾/旅讀

1945年8月6日，一座依山傍水的寧靜城鎮，轉眼間變成人間地獄。80年後，這座城鎮留下血淚刻劃的傷疤，小心翼翼地在人類蠢笨的時候，撥開傷口的結痂，溫柔提醒世人和平的珍貴。

正值盛夏，清晨5點，太陽便從海平面升起，在平靜的藍色中刻劃一道道波光，為一排排町家屋頂的瓦片染上色彩。夾在山脈與丘陵之間的城鎮，緩慢甦醒，農地裡被揮動的鋤頭、古井中被扯動的粗繩、穿梭市鎮內的電車、商店街內節奏不一的步伐……一些聲音迴盪在這片面向大海的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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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8點15分，天空出現一道猶如閃電的白光。這座有著蔚藍港灣與青翠綠山的城鎮，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覆滅。熱氣蒸騰，那些細碎的聲音被轟鳴聲掩蓋，世界下起黏稠灰黑的雨水，徒留一片紅與黑。

啊，過幾天就是盂蘭盆節了。深愛我的人，與我深愛的人在哪呢？

戰爭的終點，戰爭的起點

1945年8月6日，早上8點15分，美軍在廣島投下第一顆原子彈「小男孩」；8月9日，長崎市落下第二顆原子彈「胖子」。8月15日，昭和天皇裕仁宣讀《終戰詔書》，宣布大日本帝國無條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式以英、美為首的同盟國的勝利告終。一部分的人苦難到來，另一部份的人苦難終結，在日本軍國主義下被侵略的土地，相隔逾十年得以重獲自由。

這場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影響範圍甚廣，追究時間線的起點，有學者認為始於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有學者則說早在1931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件、占領中國東北，即開始計算。無論如何，彼時在民族主義、帝國主義與軍國主義的交織下，世界迎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大日本帝國在其中扮演推波助瀾的角色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原先偏安太平洋一隅的武士們，又為何捲入大時代的洪流？1853年，美國海軍率艦隊駛入江戶灣，船堅利炮的威逼下，江戶幕府隔年被迫與美國簽訂不平等條約。此事件使得江戶幕府鬆綁鎖國政策，後續更促使以明治天皇為首的新政府成立，日本社會迎來一系列的現代化改革。新政府以抗衡西方列強為首要目標，大力發展殖興產業與教育改革，同時培養更強大的軍事力量，為日後帝國對外展開侵略的行動埋下伏筆。

隱身廣島近郊的軍港重鎮

火車穿過高樓大廈，一路沿海向北駛去，最終停靠於被青山環繞的城鎮。距廣島市中心約莫半小時車程的吳市，是明治時代後日本帝國海軍的主要根據地之一，為當時日本造船、鋼鐵、機械等重工業的發展中心。

吳市地理位置優越，市區緊鄰瀨戶內海，四周是陡峭的山坡，港區外圍還散布零星的島嶼，擁有隱蔽性極高的天然良港。事實上，吳市在中世紀時便是活躍於內海的村上水軍基地，被視作軍港重鎮再自然不過。

1929年，美國華爾街股市崩盤，引發全球經濟衰退。帝國內主張透過對外擴張獲取資源的右翼主義者與軍部崛起，政黨政治日漸衰落。1936年2月26日，多位青年軍官率領士兵刺殺政府要員，爆發日本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叛亂行動「二二六事件」，軍部勢力在此後急速擴張。其次，《明治憲法》第十一條：「天皇率領海陸軍」，也使海陸軍可直接左右天皇決策，不受內閣宰制而愈發猖狂。

於是，小小的、寧靜的吳市，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沒日沒夜地造船。二二六事件隔年，吳海軍工廠內便悄無聲息地開始建造世界最大的戰艦「大和號」。大和號集當時帝國最高技術，全長263公尺，配備最大型的46公分主砲，是當時世界上體積最大、裝載最重武裝的戰艦。據說，當時為了保持機密，在能俯視造船廠的地方都加上圍板，並在船塢上加上屋頂。

大和號於太平洋戰爭開戰後服役，短短四年在坊之岬海戰中，遭百架美軍攻擊機輪番擊沉。而原子彈落下的前一個月，美國海軍及英國皇家海軍的艦載機，也三次轟炸吳市的海軍基地及附近地區。漫畫家河野史代的作品《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即以二戰末期的吳市為背景，描述大時代下小人物日常中的酸甜苦辣。

在世界的角落航向未來

時至今日，吳市仍為日本海上自衛隊的基地，並依舊以造船業聞名。在其特殊的歷史脈絡下，開拓出獨具一格的海事觀光，包括設置於港邊的吳市海事歷史科學館及海上自衛隊吳史料館。大和博物館以展示1/10比例的大和號模型聞名，因此經常被稱作大和博物館，館內主要以海軍軍械庫為題，詳細介紹吳市軍港的歷史，概述當地造船及煉鋼等科學突破。為避免美化軍事技術的嫌疑，博物館以客觀展示實體武器和影像資料為方針，期望以「和平學習場所」的立場，讓觀者自行反思，近期因翻修工程暫時關閉至2026年4月。

海上自衛隊吳史料館顧名思義，則以自衛隊進程為主，並側重其戰後維持海面安全、掃雷的工作內容。特別的是，博物館實物展示退役後的潛艇「秋潮號」，參訪者可親自一探神祕的潛艇生活。參觀完博物館後，也可至附近的吳中央棧橋碼頭報名吳港船艦巡遊，在導覽員的解說下，近距離認識停泊在灣岸內的船艦。

海軍就要吃咖哩！？

以海賊冒險為主題的日本漫畫《航海王》中，時不時出現海軍咖哩的印象。現實中，明治時代時日本帝國海軍確實因效仿英國兵制，而採用咖哩飯和燉牛肉等西式料理。流傳至今，海上自衛隊仍保留週五吃咖哩的飲食習慣（據說是幫助船員確立時間感），吳市作為海上自衛隊的重要基地，市內也有多家販售「吳海軍咖哩」的餐廳。

以和平為名重獲新生的城市

搭乘火車返回廣島，遊客會更直觀地感受到戰爭帶來的創傷及和平的意義。路面電車慢悠悠地跨過相生橋，戴著黃色通學帽的小學生舉手過馬路，穿著制服的高中生、打著領帶的上班族以及拄著拐杖的老奶奶富有節奏感地走在熱鬧的本通商店街，幾步之遙，卻屹立著僅剩穹頂結構的原爆圓頂館──此處曾經滿目瘡痍，也曾同今日這般繁榮。

前身為廣島縣工業振興館的原爆圓頂館，由捷克建築師揚‧萊茨爾設計。原建物於1915年竣工，因新古典主義和羅馬復興風格的設計而備受讚譽。原子彈落下時，該建築與爆炸中心僅有160公尺，因爆炸的壓力來自上方，才使部分牆壁沒有倒塌，為周邊少數殘存的建物。

戰後，廣島迅速復甦，諸多公共建設在4年內完成重建。其中，原爆圓頂館的遺址去留則經過一番討論，部分人認為這幢殘破的危樓只是再次揭開倖存者的傷疤，但最終還是決定將它永久保存，期望提醒世人戰爭與核武的可怕、和平的珍貴，1996年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

廣島的另一個世界遺產

廣島重要景點：嚴島神社

除了原爆圓頂館，廣島還有一處舉世聞名的世界遺產──嚴島神社。距廣島市中心約一小時的嚴島（舊稱宮島），有一幢建造於潮間帶上方的神社。神社主要供奉保佑人們免於海難與戰爭的神祇，因海上鳥居而遠近馳名，被列為「日本三大景」之一。

原爆圓頂館與四周多座紀念碑、建築與綠地，共同組成占地12萬平方公尺的廣島和平紀念公園。除了原爆圓頂館，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也是園內著名景點。資料館內平實地展出廣島市原爆前後的相關資料，收集大量受害者的遺物與倖存者證詞，沉重地再現當時如同地獄的城市。

造訪當日，館內擠滿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黑暗的展館裡卻沒有人交談，沒有不小心被打開的快門聲，眾人只是認真地看著那些扭曲的鐵塊、帶血的衣服、定格的手錶指針……偶爾，傳來一聲嗚咽與倒吸鼻涕的聲音。

當下，大概能理解為何前年襲捲全球的《奧本海默》，晚了8個月才在日本上映。

站在傷疤上歌詠和平

從資料館出來後，前方正是廣島和平紀念碑（又稱原爆死難者慰靈碑）。如同屋頂的拱形石壁，下方放置刻有「請安息吧，因為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字樣的石碑，象徵保護原爆受害者的靈魂免受雨露侵蝕。透過慰靈碑向前望，前方隱隱閃動的火光則是傳達反核願望、將持續燃燒至核武消失那一天的「和平之火」，更遠處則是原爆圓頂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