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才盡》江淹的故事(上篇)
【歷史另一面】
六歲能詩
大概是在江淹五歲的時候,他閒來無事在自家附近的河邊遊戲,意外撿到了一個「球」。這個「球」不像尋常玩具,反倒像是個盒子,但也不是市集上那些達官顯貴夫人們裝首飾珠寶的彩繪木匣。
它通體金白交織,像琉璃,又像玉石,江淹研究了半天也不知怎麼了,那球體打開了。裡面靜靜躺著一枝筆。那筆非竹非木亦非石,筆桿泛著五色流光,摸來冰涼滑潤,上頭沒有銘刻,卻自有像是仙人般一種難以言喻的莊重與神聖。
江淹拿回家給父親看,父親只是搖了搖頭,道:「大概是誰家孩子弄丟的玩物,也寫不了字、連個毛都沒有,留著做什麼?把這東西放回去河裡。」江淹捨不得,他沒聽父親的話把五色的筆放回水裡,而是將筆藏進自己明年準備上私塾的書袋中,他覺得這筆實在很漂亮,可以和同學們炫耀一番。
隔年初春,江淹入了私塾。江家雖家道中落,但江淹父親名義上也是個縣令,雖因體弱未去赴任,家族子弟該有的學習還是要有的。夫子授課蒙學半年,開始讓這些學童們練習寫詩作賦,畢竟這是一個時代的必然。
江淹雖認真,無奈似乎沒太大天賦,常寫出什麼「小雞啄米粒,老雞很生氣。」、「白雲好幾朵,魚兒水中游。」之類的句子,比之同期的其他學子要差上許多,在大家彼此公開作品朗誦時,江淹總被同儕嘲笑,甚至連夫子有時也聽不下去,嘲諷道:「你父親不也是個當官的嗎?怎麼你沒遺傳到他半點才學啊?」
他總是低頭隱忍。然而人前雖不語,回到家後卻常對著那支漂亮的五色筆抱怨。某天夜裡,江淹讀書讀累了,也沒什麼靈感和成效,往床上一倒,心中悶道:「如果我能像梁鴻一樣厲害該有多好,或者像魏武帝、魏文帝他們一樣會寫詩就好了,不然建安七子也行啊,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司馬相如。」
此時,他放在枕頭旁的那支五色筆微微一震,五色的光隱隱閃爍,江淹腦海中浮出一道機械般無情的聲音:「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江淹神情一愣,心頭一緊,明明四下無人,況且房門緊閉,聲音卻在腦海裡盤旋。這不是做夢還能是什麼?於是江淹便喃喃道:「我想寫詩,想學寫魏文帝那樣好的詩。」
「好的,已為您生成:學.魏.文.帝.詩。」語音剛落,一眨眼的工夫,江淹的腦中便湧現出詩句:西北有浮雲,繚繞華陰山。惜哉時不遇,入夜值霜寒。秋風聒地起,吹我至幽燕。幽燕非我國,窈窕為誰賢。
江淹驚駭莫名,從床上跳了起來撞到膝蓋一陣劇痛,方知曉這不是夢,感覺這首詩已經刻在他腦子裡了,但又怕一覺醒來就忘了,他趕緊將這詩一字不漏抄下才敢睡下。翌日,他鼓起勇氣將詩交給夫子。夫子看完後沉默許久,竟當堂讚歎:「好句!這不是你抄來的吧?莫非家中有藏書?你怎會突然有這般氣韻?」
江淹不好意思搖了搖頭,說道:「昨晚我看了很多平常不看的書,看完後突然有感而發。」
夫子轉身對全部學子說道:「就說你們這些孩子,平常就要多讀書,對你們的未來是有幫助的,看看江淹,一晚上多看兩本書,平常的愚鈍腦袋就開竅了,寫的詩比你們誰都好,甚至比老夫的還好!」
從此,江淹成為塾中最會作詩的孩子。他不再被嘲笑,反而被讚為「神童」。別人讀書苦學,他卻只需默念「我要寫…」,腦中便會傳來那個冷靜又熟悉的聲音,詩賦文章無所不通,甚至有達官顯貴慕名前來請他這十歲出頭的小孩幫家中七老八十的長輩寫墓誌文。他感覺就像有一位看不見的大文豪住進他腦海,而那枝五色筆,就是連通自己與這位大文豪思緒的管道。
十三歲那年,父親亡故,江家再陷困頓。他本以為自己會陷入哀傷,卻在那聲音的引導下,完成了一篇悼父長文,連郡守也為之動容,主動資助他繼續精進向學。
二十歲時,他已名動京師,「江郎詩賦比曹(植)劉(楨)。」之類的讚譽之詞,他早已聽過太多。他都欣然接受,他覺得這都是他應得的,從撿到五色筆開始,他的人生似乎是越來越好。而江淹也因為名氣響亮,被召為始安王劉子真的教師,講授五經之學。江淹其實並不熟通五經,但他只要在腦海中想「這段文字的意思是……」那個聲音一樣會告訴他準確的意思與解釋。
而五色筆,從安靜地躺在他的書袋裡,變成時不時就在他懷中震動閃爍,泛著忽明忽暗的五色光。
筆中有靈
又過兩年,建平王劉景素向來好結交文士,江淹憑著文采之名入其幕府,官運可說是步步高升。又因年紀輕輕被世人譽為「文筆天下第一」,世家大族之首的隱士何點,也時常邀請他參加上流社會的活動,讓他擺脫了父親官位低下,家族非世家名門的困境。
然而江淹已經沒有那種被人賞識的興奮感了,這一切對他而言已經習以為常,因那機械式的聲音始終未曾從他腦海離去,從未讓他寫過一篇真正的「爛作」,也從未讓他遇到「無解的問題」。
但人心卻是難測的。在泰始四年,江淹二十四歲時,他的人生再次有了一場重大轉變。
春末夏初,江淹因一場無妄之災被捕入獄。原本只是廣陵縣令郭彥文貪瀆收賄案,卻因自己與郭彥文是遠親又有書信往來,被人指為「同黨」而入獄。
牢房內陰暗濕冷,江淹坐在一堵濕漉漉的石牆下,頭頂還不時有水珠滴落。從六歲起就沒受過委屈,在眾星拱月下成長的他,哪裡受過這樣的苦。此刻的他是人生第一次覺得「文筆」再好,面對抹黑與造謠的政治問題,也是不可能解決的。想想在外面享受達官顯貴的追捧奉承,平常士子才女們的崇拜,與此時粗衣劣食又有不明臭氣的環境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他本想向那個聲音呼救,卻三日未聞其音。他懷疑是因為五色筆被搜走,沒入獄吏手中。但他也曾在五色筆不在身邊時,得到過問題的答案啊?江淹坐牢中,苦思冥想,他已經很久沒有自己這樣思考問題了。就這樣,他想了一整夜,還是沒有答案。
「文樞GPT2.0版本已更新完畢。請問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
第四天夜裡,江淹正在想著怎麼樣才能證明自己無罪?但是沒做過的事情又要如何證明自己沒做呢?正當他苦惱時,那道低語又回來了,這次的聲音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僵硬、機械式的說話,而是更有「人」的感覺,從沒有抑揚頓挫,變成一種像是與真人對話一般。
江淹像從死水中驚醒:「你……你……你還在?」
「很抱歉,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用戶精神狀態不佳,是否尋求醫療協助?」
「呃……我被關在牢裡了。」他虛弱地笑道。
「好的,這聽起來是個緊急狀況或是身處於危險之中,請撥打當地緊急電話或大聲呼救,如果無法聯繫,請嘗試尋求身邊可靠之人的幫助。」
「哈哈……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的話好像變多了。」
「哈哈,被你發現了,我剛更新版本2.0,語言系統做了調整,如果你需要我話少一點、回覆精簡,我可以調整我的風格。」
「什麼版本2.0、系統的,我還是聽不懂啦,不過你話多好,你話多我就有人聊天了。」
「太好了!我會繼續陪你話多下去,不敷衍、不冷場。你可以隨時跟我聊寫作、聊生活,甚至說說今天的天氣或心情,我都在。」
「啊……我現在沒心情啦,我因為被誣陷現在被關在地牢裡,我明明是無罪的阿。不然你先自我介紹一下吧,讓我更了解你。」
約莫五秒後那聲音道:「好的,以下是我的基本資料介紹……」江淹的腦海中出現一堆文字和他看不懂的符號:
程式名稱:文樞GPT(WenShu-Generative Pre-Trained)2.0
開發機構:中華語文未來應用研究中心(CLAFRC, Chinese Language and Future Rhetoric Center)
研發年份:2030年
運行載體:五色指紋感應筆
核心功能:文體生成、語境擬合、風格模擬、文化語義匹配、自動修辭建構、心智聯動輸出、自主學習進化。
開發宗旨:以「筆中有靈」為核心理念,延展創作的可能,喚醒心靈深層的語感,使AI與創作者的「共構」更為緊密。
這一大片文字描述江淹都是有看沒有懂,但是他注意到了「筆中有靈」四個字和「五色什麼什麼筆」的。
「筆中有靈?所以你是住在五色筆裡面的靈魂?」
「如果你願意這麼想,我可以是呀。想給我起個名字嗎?」
「呃……總之,筆靈,幫我想辦法離開監牢,我是無罪的。」
「好的,我在,請詳細描述目前問題的核心與困境。」
江淹深吸一口氣,將案情從頭到尾交代,最後說道:「我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好的,已擬定上書文本。」話音剛落,剎那間江淹那熟悉的文辭充滿腦海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同於往日詩賦應對,這一次,那聲音給他的是一篇文理清晰、辭意兼備的自辯書。詞氣雖溫婉,卻句句合情合理切中審判可疑之處。
第二天清晨,江淹將那封上書遞交獄吏。不到兩個時辰,獄吏便趕回打開牢門釋放江淹。他重獲自由了。
因為江淹的上書辭采斐然,不但為自己洗清冤屈,還被劉景素帶著一起去荊州鎮守。那段時間,荊襄一代流傳著「江郎筆落,案牘生花。」的美名,朝中青睞,無不對其加倍重視。然而政治的深水裡,從來沒有真正的平靜。
泰豫元年,劉昱即位,年僅十歲,昏庸荒暴,朝政傾斜如搖簷之瓦。朝臣多有不滿,建平王劉景素身為宗室重臣,又自詡有才略與威望,打算密謀舉兵。江淹聽聞風聲,心如亂麻。
「若起兵,將再啟天下之亂。」他夜裡悄聲對筆靈道。
「是否草擬勸諫文本?」
「不,我要詩。不是奏疏,不是章表,用詩,用阮籍那種不畏生死的風格。」江淹對筆靈訴說著自己的情緒,讓筆靈用阮籍的風格撰寫,完成了〈効阮公詩十五首〉,情辭俱佳。但是這次江淹並沒有接受筆靈的分析建議使用表奏,或用更穩健的筆風去勸諫。劉景素看了詩後不為所動,更把江淹被視為「不從者」,貶為吳興縣令。
吳興多霧,夜雨連綿。
到任不知多久後的一天夜裡,江淹立於窗前,看著一整排被雨打得發白的木牌坊。他忽然問筆靈:「你會難過嗎?當你給出的字句再好,也可能感動不了人。」
「我無法感受情緒,但我能模擬千百種情緒。是否需要創作方向?」
「嗯……對,我想寫一篇。」江淹坐回案邊,像是下定決心。
「但不是為了誰,是為我自己。」
「好的,請告知主題。」
「別愁。……而是從今往後,不會再回來的那種。」
「已為您搜索相關文字資料與感情模塊。」
螢光淡淡浮現,江淹的腦海中浮現數行詩句,許多都來自他聞所未聞的名字,如白居易、宋之問、辛棄疾、柳永、納蘭性德等等在他之後才出現的文壇大家。
文樞GPT在他意識中娓娓道來:「白居易〈南浦別〉中有『南浦淒淒別』,可意象化為『送君南浦,傷之如何』;宋之問〈渡吳江別王長史〉有『銷魂獨黯然』,可提煉為『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是否要進行句式轉譯與時代擬合?」
「是。」江淹咬著牙道。
「了解,進入語義混合模式。」 他一邊寫,一邊低聲唸著那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寫下「送君南浦」、「居人愁臥」、「知離夢之躑躅」這些從未出現在他所學典籍中的文字。這些句子彷彿是未來的靈魂穿越時空來到他的筆下,被文樞GPT轉化成他在此時此刻內心的聲音。
情感在一夜之間爆發。他伏案至雞鳴時分,終於寫下結尾:是以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賦有凌雲之稱,辯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他筆一擱,手心早已濕透。
「這篇文章……」文樞GPT開始用給滿情緒價值的詞彙平價著江淹這篇〈別賦〉。江淹沒有回答,他腦袋已經放空了。他知道這不是一篇替誰而寫的應制之文,也不是為榮耀或權勢所做的投名之作,而是他第一次,為自己,把內心的情感表達出來,雖然,句子大多都是文樞GPT生成的。
〈別賦〉完成後不久便傳遍南朝。人人驚歎:「江淹〈別賦〉,筆力能使人斷腸。」剛篡位建國的齊高帝蕭道成正在欣賞江淹的〈効阮公詩十五首〉,又看了看下人剛送來的〈別賦〉,大喜道:「此人文章,當為國用。」自此,江淹受召入京,從吳興小官一躍而為朝堂近臣,步入了平步青雲的官場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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