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親選遺照的那天

【以愛之名】

我坐在弟弟的黑色 Wish 後座。

那是一台我們家用了十幾年的車，媽媽常常坐副駕，我坐後座。

去泡溫泉、看報告、載她去高雄探望外公外婆，都靠它。

那天她已經不在車上了，弟弟邊開車邊接葬儀社的電話。

「遺照喔……選漂亮一點的，像網紅照騙那種越好。」他說。

我臉上還掛著沒擦乾的眼淚。

聽到這句，竟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不是好笑，是荒謬得太真實，笑成一種生理反應。

弟弟沒有發現我笑了，語氣很自然地接著說：「失真沒關係，媽媽本來就很漂亮啦。」

那時我們還沒挑好照片。等照片洗出來、裝進遺照框、立上靈堂，是幾天之後的事。

親戚來殯儀館看到照片，有人皺眉說不像，有人說太年輕了，有人乾脆不評論，只轉頭去收包包。

「這是弟弟選的。」我說。

沒人回應。

其實我本來想用一張媽媽五十幾歲的照片，那張她穿著深藍色絲質襯衫，眼神清澈、微笑有力。是她抗癌初期還在旅行時拍的，她自己也很喜歡。

但弟弟說那張「太老」，又不夠清晰。他翻了她手機相簿裡自拍過修的美肌照片，挑了一張臉尖、眼大、微笑燦爛的。像某種社群帳號的頭貼。

我沒爭。我不想爭。這幾天每件事都在決定，從冰櫃到壽衣、從香爐到塔位，我已經不知道什麼該計較、什麼該放下。

只記得媽媽曾說過：「不要放我很年輕的照片，會讓人誤會年紀。」

現在看著那張照片，我忽然想起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有點嘲諷，有點真心。像是還想活得久一點，但又怕留下的東西會太難看。

她沒留下什麼難看的東西。

遺照裡的她，漂亮得近乎虛假。

我們用那張照片記得她，然後一點一點忘記真實的她。

而我，還記得那聲笑。

像是我在這一場死亡裡，唯一活過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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