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病房

【白衣日常】

醫院爆發護理師出走潮好一段時間，要住院都要等好幾個星期，爸爸看完腫瘤科門診之後，醫生初步判斷是淋巴癌，詳細的檢查要住院之後才有辦法做。醫生開了住院單，要我們回家等住院通知。

「可是，爸爸這一個月來瘦了 8 公斤，吃東西都會想吐，完全沒有食欲，整天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十分痛苦，拜託醫生可以幫幫忙，讓我爸爸早點住院檢查治療好嗎？」我們用顫抖哽咽的聲音懇求醫生。

「很抱歉，有病房沒有護理師照顧，住了也是沒用呀，還是你們要在急診室那裡吊點滴等病房？」醫生看著他的電腦螢幕，淡淡地說。

「好，謝謝醫生，只要爸爸能在醫院接受照顧，我們也比較安心。」我們內心感到激動不已，只要爸爸能在醫院裡，能時時刻刻看見醫生護理師，就感覺爸爸有救了。

在急診櫃檯報到之後，我們試著從擁擠的空間中找一個座位，讓爸爸先坐下來。急診室像是戰場一樣，每個護理師忙得手忙腳亂，家屬不停催促醫生何時輪到他們的吼叫聲此起彼落，夾雜著小孩痛苦哀嚎著，眼前有位病人坐在輪椅上輸液，另一位推著點滴架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

因為爸爸的驗血檢查報告有嚴重的腎衰竭，一位護理師過來看看爸爸，指示我們去重症觀察區那裡打針吸藥。

原本以為爸爸可以安靜休息治療一會，不料隔壁床的阿伯不停地掀開隔在兩張病床的簾子，一直問我們：「這裡是郵局嗎？」、「郵局前面那家賣雞腿飯的在哪裡？」我們不停地告訴他這裡不是郵局，是醫院。他還是每五分鐘就會拉開簾子問同樣的問題。

我們被吵得有的煩了，於是詢問前來探視的急診醫生，在急診室要等多久才會有病房？醫生表示至少 72 小時以上，建議我們回家等，他會開藥讓爸爸在家服用，比在這裡舒服多了。急診這裡沒有可以洗澡的地方，而且人很多，上個廁所都不方便。

我們決定帶爸爸回家等，同時我和哥哥、妹妹兵分三路，開始絞盡腦汁，想辦法尋找病房。

哥哥說，關說最有效，可惜我們無從下手。我們就是一般小老百姓，平時不可能有機會結識任何社會上有分量的大人物。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一位幾年前當過鄰長的舅舅，他在平常的家庭聚會中，總會吹噓他常常和議員或是立委一起泡溫泉喝酒，哥哥決定找他幫忙試試看。

妹妹說，她一位同事的女兒正就讀我們正在排隊等待住院的醫學院實習，她要去拜託同事的女兒，看看有沒有辦法讓醫院早點收我們。

我開始上網幫爸爸掛其他醫院血液腫瘤科的診，並且打給每家醫院詢問病房狀況，無論是 VIP 還是總統病房，只要有位置，多少錢我們都願意付。

我們忙碌著四處聯絡，奔走拜託，大家得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只能繼續等待。我才明白，原來人際關係有多重要。別人願意幫你，不是你找誰幫忙，而是你自己是誰。

我們每天在家焦急等待，隨時檢查我們的手機，深怕錯過醫院打來的電話。眼看著爸爸吞嚥任何食物或是液體都十分劇痛，我們擔心爸爸水分和營養不足而撐不下去，於是帶他到家裡附近診所打點滴營養針。

在漫長等待的第十天，我們終於接到住院通知。爸爸住進醫院之後，隨即展開一連串的檢查：切片、電腦斷層、正子攝影、照胃鏡、超音波。又過了一星期，爸爸變成完全無法自理大小便，全身疼痛無法站立，套上鼻胃管之後，確認是罕見的被套型淋巴癌。醫生立刻做了兩次化療，無奈癌細胞擴散到全身，治療無效，最後造成敗血症而離開，這是爸爸住進醫院的第 28 天。

爸爸最後在醫院的日子，每天晚上，我都會跟爸爸說：「爸爸你要加油。」爸爸也會點點頭回應我。到最後的幾天，看見爸爸痛苦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爸爸受苦，我輕輕地在爸爸耳邊說：「爸爸，如果你覺得辛苦，就安心地走吧，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謝謝爸爸這輩子無怨無悔的守護我們。」說完隔天，爸爸就羽化成仙。

每次回想這傷心的過程，總會自責，為什麼沒有辦法讓爸爸早點住院？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爸爸的身體不舒服？為什麼沒有給爸爸多一點鼓勵，讓他繼續支撐下來？為什麼殘忍地告訴爸爸要他放心走？

這些都不會有答案，也許答案是什麼也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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