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漫無目的出走，是為了向前行，往以前走過去

琅琅悅讀「LOG IN 台南——0到400之間 文學之旅」系列活動，精選書摘及近五屆台南文學獎獲選作品，由【我們日常】、【我們記得】、【我們所在】三大主題，帶領您一同遊台南！

文／蘇佳欣

臺南出走日記

那天從高鐵沙崙站，搭乘區間車來到了臺南。出了車站，但見天色烏雲密布，心想慘了，要下雨了。故鄉的午後，總會下起短而急促的雷陣雨，我一直沒有養成出門帶傘的習慣，以致我對臺南溽暑的記憶，總是和淋雨躲雨的場面綁在一起。

我想到那年高中畢業，離開臺南之前的最後一個夏天，閒居在家等待放榜，下午一兩點，我常騎著腳踏車，漫無目的在陽光盛大的府城晃蕩，最後往往朝著安平的方向騎去……

騎到了望月橋附近，我停下來休息，想要享受一時片刻的運河風光。熱得要死的水岸，每每快要下雨前，或者久久沒有下雨時臭得要命。穿雲的光燒透我的五臟六腑，大白天來「望月」，充其量不過美其名而已，熱到心中燃起無名火，搞得本人想要「射日」。

夏天的空氣潮濕悶熱，我一定是腦袋有問題，才會像一枚觀光客，在即將熱到融化的瀝青混凝土鋪面道路上騎腳踏車晃蕩。我厭惡曬太陽的情緒翻騰，如日中天高。至於要如何使盡洪荒之力，脫離當下，跳入超現實，可真是個難題。

正當熱到昏頭轉向之際，剛好看到往安平的公車開過來，身上恰巧帶著學生證，也就是市民卡，刷下去僅需九塊錢，馬上可以有冷氣吹。上車後發現假日免費搭乘且空無一人，又剛好碰上隱藏版路線，什麼好康的都讓我遇上了。

一路經過安平古堡（校外教學去過好幾次）、安平樹屋（聽說體質敏感者不要進去）、碧海碼頭（名字好聽但適合去借廁所），再繞到億載金城（遙想當年全台最強砲台到如今可踩天鵝船），以上這些我都沒興趣，畢竟有冷氣吹，猶如置身天堂，沿途風景還是隔著窗戶隨便看看就好。

最後抵達漁光島，因為是終點站，一定得下車，沒得選擇，我才心不甘情不願離開清涼。聽說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爬上消波堤，站在傳說中的海洋之心，望向整個月牙灣，沒看見竹棚與竹子塔地標，猛然想起剛發生不久的意外。

六月的漁光島很有事，連續幾天的怪天氣，時而傾盆大雨，時而陽光普照，淋雨和躲雨是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大事。在一陣狂暴強雨過後，私自搭建的竹棚倒塌，壓死一位小學生。據說是校外海洋教學，沒有帶泳褲的他，一個人留在岸上，就永遠離不開了。音容宛在的小孩，為了要幫忙保管同學的眼鏡，留在沙地走來走去，海灘上有刺腳的蚵仔殼、咬剩的蘋果核、喝乾的空酒瓶。轉眼間有風有雨，一轟炸又大又急，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才不會淋雨。說時遲那時快，沒想到竹棚瞬間垮下來，被壓死的小孩在無人的海邊，已經不是人。

熱到幻視的我走到水中，把一切看在眼裡的無言海頓時沸沸揚揚，不安隨風騷動起來，跟著議論紛紛關於無辜的孩子死於非命，應注意而未注意的意外。赤腳的我踩碎海浪泡沫，海潮裡融著鹽侵入神經，天風中攜著沙刺著眼皮。由遠而近的烏雲聚集，是召喚也是等待，我沒有地方躲雨，剛才想射日，老天處罰我淋雨不過是正常發揮。

我對臺南溽暑的記憶，不幸仍在現場進行中。人們總以為事過可以境遷。過去有時不容易過去，漫無目的出走，是為了向前行，往以前走過去。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三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