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樂生療養院拆遷,已過二十年──《大風之島》紀錄片12/5全台上映

《大風之島》年中榮獲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及百萬首獎,導演許雅婷(右前白衣者)說,希望透過該片,讓更多人從文化與人權立場重新看到樂生的高度,推動政府對樂生案的跨部門協商。圖/許雅婷提供。 攝影/何定照
《大風之島》年中榮獲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及百萬首獎,導演許雅婷(右前白衣者)說,希望透過該片,讓更多人從文化與人權立場重新看到樂生的高度,推動政府對樂生案的跨部門協商。圖/許雅婷提供。 攝影/何定照

導演許雅婷跨越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完成《大風之島》,呈現樂生療養院拆遷的抗議行動歷程,也留下了院民阿公阿媽們的身影,記錄他們如何驅動殘弱的身體、展現堅定的意志,面對巨大的政治角力,以及疾病、歷史和政治的殘餘。本書收錄導演二十年間在鏡頭外的種種思考,從最初的投入,暫離,到後續決定回歸紀錄,他將那些無法在影像中呈現的掙扎、反思、淚水,以及對樂生院裡阿公阿媽們深深的情感與思念,化為真摯坦然的回顧與追索,帶領讀者重回樂生療養院的始末,聆聽那些未能被仔細聽見的真實話語和生命回音。 (編按)

文/許雅婷、張馨文、黃詠光

  作為一場社會運動,樂生為人所知的多是院民的生命故事,與上街抗議及抵擋拆遷的身影。但其實,在這場運動中,「路」是重要的。

  樂生不是容易抵達的地方。從台北盆地的邊陲出發,得穿過整個大台北,抵達新莊與桃園的交會點。那是一條很累的路,以前從政大騎摩托車要兩個小時,現在坐,跨越長長的新莊線到迴龍,出了捷運還得爬到山上,也要花一個多小時。

  在《大風之島》拍攝的二○一七年到二○二四年之間,我每一次搭捷運去樂生拍攝的路上都會一直哭。然而一旦到了,我就不會哭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在路上拿著攝影機,我會想到很多複雜的記憶。身為一個創作者與一個公民,我有許多情緒:背叛、罪惡感、害怕。一路上,我會想到許多痛苦的事情,情緒湧來,就一直哭。

  有一部分是對院民的感謝。二十年前我和林婉玉在政大廣電系的畢業製作《樂生活》,得到台北金馬影展國際數位短片競賽的最佳紀錄片,讓我擁有一個紀錄片工作者的身分,幫助我申請到芝加哥藝術學院出國念書。然而同時,我對他們的生命感到抱歉,覺得力有未逮。我知道自己的能力還沒有辦法承擔樂生的議題,或承擔他們生命的重量,我要很努力才匹配得了這個故事。

2008年12月3日清晨,在藍彩雲阿姨所居住的貞德舍前,上百名警力佔據山頭,與前來阻擋 拆遷的聲援學生形成對峙。(前衛出版社提供) 攝影/林婉玉

  另一部分是二○○八年十二月三日,我在美國線上遠觀貞德舍拆遷,那一天的衝擊到現在都清晰地記得。

  那時候我已經到芝加哥念書一段時間。決定出國念書、離開這塊土地與這個運動時,心裡有很深的罪惡感。跟別人講,別人不會理解;跟運動的人講,他們也不理解。那罪惡感就只有一個人承擔,彷彿獨自背叛了一個信念,背叛了一群自己很在乎的人。

  出國之後,從運動這片泥沼解脫出來,樂生的事情被擺在很後面,因為眼前要面對的東西太多了:讀書、和外國人相處、自我的國族認同等等,一切都需要學習。我心想,即使台灣那邊發生什麼事情,也無力去做。我就過了一段這樣的日子。

  但是貞德舍迫遷那一天,真的有嚇到我。

  許久沒有碰觸樂生,但它還在心裡一角。我打開電腦,看到了記憶中樂生最幽靜、溫柔的女性空間貞德舍被迫遷的新聞,透過主流媒體與很多人的傳播,來到我眼前。

  那時候是芝加哥美麗的初雪時分,外面一片雪白,我住在市區的一棟大樓裡,望出去一片平靜,但內心強烈地感受到曾經的戰友、朋友們在貞德舍前面哭喊、身體被拉扯、疲累地坐在地上,甚至可以聞到他們身上汗水的味道。他們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來,警察卻永遠會在他們最累的時候來。

2008年12月3日正午,警方強勢驅離現場學生,攻破了貞德舍。隨即,怪手夷平了周邊房舍, 昔日院民們相聚的大樹下,轉瞬成為一片廢墟。(前衛出版社提供) 攝影/林婉玉

  同一個地球上,我在一個平行的世界裡安逸地過著我的生活,外面寒冷而雪白;而台灣,一個亞熱帶地區,房舍被拆,抗爭者流著汗水與淚水。

書名:《大風之島:我與樂生的二十年羈絆》
作者:許雅婷、張馨文、黃詠光
出版社:前衛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年11月16日

  我很慌張,卻不知如何是好。我在美國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十二小時,迫遷已經是過去式了。我懷疑自己在做什麼。我進入樂生拍攝,跟院民發生感情,他們的經歷讓我拍出《樂生活》,讓我得以進入一流的學校去讀書。樂生院的阿公、阿媽帶領了我的人生去了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他們。我的人生繼續,他們還在原地。

  那個痛是不可言喻的痛。我大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從早到晚。如果我人在貞德舍被拆遷的現場,可能還不會哭。在當下,我會盡力、努力,然後被警察拖走。但在美國的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沒有做。這個痛苦,變成我後來很大的拍攝動力。對我來講,之所以會回去拍攝《大風之島》,就是源自於一個無法克服的後悔,我經歷了對自己很深的絕望。

  所以回去樂生拍攝時,我堅持坐捷運,絕對不要太輕易地抵達,也一定要一個人爬上山去。那時院區又開始拆遷與動工,上山的路非常曲折難走。但我想要我的身體記得,就是這條捷運,它帶給我們方便,卻也帶給院民極大的生存考驗;我也想要我的身體記得,走出乾淨舒適的捷運,卻驚訝於樂生破敗地景的反差。我要很艱難地爬上山,感受二十公斤重的攝影機、腳架與聲音器材在身體上的重量。就是要讓去樂生的路每一次都這樣累到半死,我才覺得可以同感回家的路有多艱辛、抗爭的路有多不容易,那是一件必須要永遠記憶的事。

到了2017年,因捷運工程長期施工的影響,閒置多年的王字型醫療大樓房舍已逐漸毀壞。(前衛出版社提供) 攝影/曹盛彥

  然而每一次去樂生,都是哭著去,笑著回來。回來的時候總覺得,我今天又不一樣了,又得到了一些東西,又跟他們感受到什麼新的事情。到現在,還是這種感覺,而這種感覺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們樂生世代許許多多人都有的。

●本文摘自之《大風之島:我與樂生的二十年羈絆》。

《大風之島》紀錄片海報,2025年12月5日,感動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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