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劇趣5-5】鄒欣寧／迢迢追劇路

二十代與日劇榮光之末

寫這篇文章之際，我正遭逢劇荒。早就習慣用Netflix劇集搭配三餐服用，劇荒來襲，只得翻找舊劇重賞。雖然「我的片單」中新作品的行列老長，但能教我熬過頭二十分鐘的劇集實在少之又少。這是老劇迷對時間的慳吝。

我的追劇生涯，始於二十幾歲還在研究所念書時。和同學在八里租屋，終於擁有吳爾芙所謂「自己的房間」，我的用法是盡情窩在電腦螢幕前，沒日沒夜狂看從「奇摩拍賣」蒐購的日劇影碟。那是日劇榮光的尾聲，然衰相尚未流露，松嶋菜菜子的《大和拜金女》、木村拓哉的《HERO》等經典迭出，《不需要愛情的夏天》教我記住的不是廣末涼子，而是男主角渡部篤郎和編劇龍居由佳里。官藤宮九郎以《池袋西口公園》正式崛起，《白色巨塔》、《小孤島大醫生》引起醫療劇風潮。九○年代的編劇王者之一野澤尚自殺登出。新一代的偶像妻夫木聰、竹內結子、長澤雅美陸續登入。那是「男神」、「女神」還未遍地都是的年代。

當時研讀劇本創作的我，貪婪從日劇吸取影視編劇的知識和技藝，然而更多時候，我只是單純的戲迷，為了劇中角色的執迷和深情廢寢忘餐。記得從晚餐一口氣看完十集《不需要愛情的夏天》，我起身拉開窗簾，哭到腫脹的雙眼望著天光輝映在淡水河面的霧藍色澤，覺得念戲劇真好，即便哭到不能自己，我還有餘裕鑑賞渡部篤郎為了角色特別雕琢的聲線，在演繹不同劇情時的微妙差異。

韓國編劇成追劇準則

然而畢業後，我並未進入編劇這一行，儘管工作依然繞著劇場和影視產業擦邊球，追劇就跟讀書一樣，都是必要的閱讀。曾幾何時，韓劇從「婆媽、復仇、得癌症」的樣板劇情進化得更加多樣性，而韓劇演員的表演細膩度也依恃編劇的開疆拓土得以淋漓展現，不知不覺，我追逐的目光從日劇轉移到韓劇，並且立刻發現：韓劇比日劇更仰仗編劇能耐。即使是風靡亞洲的韓流頂級明星，也可能選錯劇本而讓劇集不忍卒睹，終至粉絲棄追。也因此，這些年我的追劇判準幾乎牢牢鎖定幾位韓國編劇。

奇怪的是，儘管非常喜愛盧熙京，我卻不曾看過他改編《不需要愛情的夏天》為韓版的《那年冬天風在吹》。或許是當年廣末涼子宛如風中蒲公英般纖細易折的質地，以及渡部篤郎輕飄飄的身形和聲音在我心中銘刻的印記過深，哪怕同樣欣賞宋慧喬和趙寅成，我也不願接納他們對相同角色的詮釋。不過，盧熙京確實是第一位教我對韓國電視劇伏首稱臣的編劇家，他甚至讓偏愛關注女性角色的我，對他筆下的男性更難忘──《沒關係，是愛情啊》看似玩世不恭、實則背負沉重家庭創傷的作家張宰烈、《Live：轄區現場》用莽撞剛烈包裹溫柔忠誠的菁英警探吳洋寸，更不用提《我的藍調時光》中那些滿身傷痕的濟州島中年男兒們，其中以雜貨叫賣營生的李東昔，我認為當是演員李秉憲的人生角色之一，而要不是他，又有誰能演好這個乍看粗魯不文，其實滿腹細膩心思又善感的多情男子呢？

老實說，《我的藍調時光》和另一位編劇朴海英新作《我的出走日記》同時上檔的2022年春天，我還真陷入艱難的抉擇。雖說小孩才做選擇，大人當然全要，我仍不願因同步觀賞兩位鍾愛編劇的作品，囫圇吞棗而失去再三咀嚼品味的機會。那年春天，我亦步亦趨看的ON檔戲是《我的出走日記》，大抵因為疫情掏空心志之際，朴海英厭世而對生活猶有情熱的作品風格，更能療癒當時的我──當家住首爾城外偏鄉的廉美貞，對著來路不明的房客具氏宣告：「崇拜我吧！」果然極具療效。無論是廉美貞、《又，吳海英》中的平凡吳海英，到《我的大叔》聰慧過人的李至安，朴海英創造的女性角色總有一股橫衝直撞、膽大妄為的魄力與魅力，一想到這些女性誕生在性別傾軋嚴重的韓國社會，又怎能不感到來自編劇的鼓舞之意？

重刷總有新發現的樂趣

這兩位韓國編劇的作品，總能激發我生出一些值得追逐的慾望。慾望甚至會漣漪一樣擴散。2022年冬天，我帶著一股莫名歉疚開始觀賞《我的藍調時光》，自此，它成為我不定期重溫的作品之一。我喜歡在每一次重看中，發現此前未曾注意到的情節微妙處，或是演員那滲透孔隙的表演。我因此將濟州島列入旅遊名單，也想進一步追究：李東昔母親那令人惋惜的一生，和「四六事件」有無什麼隱密關連？她會不會曾和韓江的小說《永不告別》中那些年邁的濟州老婦一起面無表情地等過同一班公車？

就這樣，我被電視劇作品追逐著，一步步擴充它們在我生活中占地的邊界。三餐沒有它們佐，獨自吞下的菜肴彷彿也不怎麼適口。最近正值劇荒，我的「請繼續觀賞」清單塞滿看不到一集的新韓劇，是不是該回頭重看日本編劇坂元裕二的作品：《四重奏》、《最高的離婚》和《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了呢？

真是個艱困的抉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