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馨潔／獨身的風險

費茲傑羅在小說《班傑明．巴頓奇妙的一生》寫下這樣的故事，主角班傑明出生時就是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倒著生長愈活愈年輕。小說裡，班傑明邂逅女主角西德嘉，「寒顫掃過他的身體，血氣湧向他的臉頰與前額，陣陣轟鳴在他耳畔持續迴響」，西德嘉的美麗與優雅震懾了他，他們戀愛、成婚生子。當西德嘉逐漸老去，小說設定開始生效，班傑明掙脫了時間的束縛，從穩重的中年男子成為血氣方剛的少年，對於妻子步入中年後的安分溫順感到乏味，心智與年齡的差異讓這段婚姻愈發分歧。

那日在課堂與學生們談起，費茲傑羅巧妙地讓小說充滿諷刺意味，因為西德嘉與班傑明在婚姻中的不同調，也常出現在諸多影視、文學或生活中，就算其他故事的角色沒有逆時生長，這般狼狽仍然隨形。

我總不忘提醒學生們獨身也是一項選擇。一個人的時光讓人享有極大的寧靜與專注，能拆開包裹拿出訂購的書，坐在餐桌前慢慢地讀，也能花上一整個下午陪貓咪玩逗貓棒。走路去喜歡的餐廳點上幾道菜，邊看日劇邊吃飯再拎回剩食。偶爾抱著電腦到咖啡廳一整天構思小說，沒有人會催促我回家煮晚餐或吃晚餐，每一段時光都令我感到富足。網路上的孤獨挑戰，一個人去醫院、看電影、去遊樂園、出國是我的生活，孤獨或孤單對我是中性詞。但偶爾也會在鬼月的晚上怕個半死，或憶起曾在夜晚獨自走在異國的暗路上，覺得自己真是命大。

說來真正令人困擾的只有三段經驗。一次是健康檢查時全身麻醉，麻藥退後走往捷運的半路腹痛加上頭昏，我才意識到不可太過逞強，下次該坐計程車。每年貓咪健康檢查需要照全身X光，我抓著貓的前肢，醫生負責拍照，貓兒一晃便有些角度被遮擋了，「下次要再找個人來幫你抓貓喔。」醫生總叮嚀。

某次租屋處漏水影響了樓下的住戶，房東不願處理，樓下的老先生每天都會敲我的家門抗議。後來里長語帶恐嚇地對我說，老先生瀕臨崩潰，拿刀砍人都將有可能，這些話帶來了沉重的壓迫，我找到新住所便匆匆搬離。若非獨身，我將能更妥善地面對鄰里衝突嗎？然而滲水問題的恐懼與詭異氛圍，也化為了我創作小說的發想，這一加一減該如何說清？不算多的三次困擾，卻記得那樣牢，提醒我凡事皆有風險，大概愈是甜美的事物愈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