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彥如／機艙與上鋪與旅行的我

大學即將畢業的那個暑假，我第一次獨自旅行。在旅費有限的取捨裡，我發現自己居然喜歡狹小又幽暗的空間，譬如交通工具的單人座位，或青年旅館附有床簾的鋪位。

上飛機後入座，先把水瓶、耳機、過夜盥洗包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裹上毛毯，調整頸枕位置，動輒十數小時的航班，我穿得像在家裡一樣寬鬆自在，也把窄窄的位子打造成窩。在三人連排的座位，縮著肩膀，雙腿無法伸直，怎麼說都不是舒服的環境，但我卻喜歡那份在公共空間裡創造私密領域的錯覺。

除了空間的異常，時間也屬於非常。茫然一眾飛入時差的縫隙，只能透過餐點形式推敲時刻的模樣，但我連飛機餐也喜歡。雖然是胡爛成一團的微波食物，且味覺因為高空的關係變得遲鈍，我還是很期待揭開鋁箔蓋子那般猜謎的樂趣：這盒食物裡它原本吃起來的味道究竟是怎麼樣……某次，我瞄到鄰座大叔和空服員要了一杯白酒佐餐，我也有樣學樣。我的酒量在普通時候算是還可以的，但在非日常的飛行狀態下，卻直接被兩杯白酒擊倒——像被拔掉電源線一樣，轉眼陷入深層睡眠。可能是高壓的環境影響了代謝的速度，然而能在難以入眠的環境下一杯醉睡，不得不說也是一種幸福。

年輕一點時，旅行在外我總是選青年旅館上下鋪床位的形式，一方面省錢，一方面也是因為怕鬼，跟一堆陌生人一起睡覺感覺比較不可怕，在交誼廳還可以交朋友（但坐三望四的如今，比起社交，遇見鬼可能比較輕鬆）。有簾子的床鋪是豪華的青旅裝備，我喜歡提早登記入住，有時因此可以優先選靠角落的上鋪。夜晚梳洗畢，帶著水壺、小說與手機充電器爬上床，腳邊放好隔日要穿的衣褲，拉上簾幕，居高臨下的洞穴感於焉形成。旅行的異樣感受，放大了普通的起居日常。我就著同寢室友們的呼吸起伏，和床頭那盞微弱的燈，一路讀書至睡意臨門。

我想起大學時修過胡錦媛老師「旅行與文學」這門課。記得她說，旅行是透過「出發、離開自己，再重返家」的過程，來「與異己相遇」。不曉得在飛機上窄窄的位子喝白酒，或在高高的單人床上夜讀，算不算是遇見了另外一個自己。但我猜，獨自旅行多少讓我膽小的心陷入惶然，可在那些窘迫且漆黑的空間，我擁有了安全感，彷彿在漂浮晃蕩之路途中，仍有一個小小的地方，我可以短暫停下，立足於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