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秋天的顏色，秋天的花

秋天是看花的季節，秋天必須去走一走林道。

許多年前去京都看楓葉火紅，狠狠遭受各種漸變的紅紋身，紅到甚至讓人懷疑吸入的空氣也都是紅的。那時太無知認定秋天就等於楓紅，流行歌曲這樣唱，詩人這樣寫，但爆炸性的楓紅並不屬於亞熱帶台灣。

台灣的秋天，後來的我才慢慢看見，是台灣馬蘭、台灣山菊、艾納香、油菊等各種菊花的主場；是陽明山、草嶺古道，燦光寮古道上隨風翻飛的菅芒；是山鳥大啖狀元紅果實的季節；更是一整排的台灣欒樹，從樹冠高舉的金黃色花漸轉為紅褐蒴果。那絕對是秋天最強的訊號，一場賜予蜂的秋季盛宴，無人能逃過它們四色風暴的襲擊。

空氣中時不時還會聞到水黃皮花開的香。

一路朝南，楓港過去，賦予綠色山坡色彩的則是台灣原生的克蘭樹──為紀念荷蘭的植物學家而起了一個外國名字。若有機會找到低矮處的圓錐花序，你會發現一朵朵小花是令人迷惑的粉紅，五稜狀的果實像膨大的星星，是我每年十月到恆春半島看灰面鵟鷹時的另一個獎賞。

再後來，我的秋天便有了新的分類法，一類是一眼能看見的秋天，一類是若隱若現，必須沿路尋找的秋天。

以國民度高的野花來說，春天如果是綬草，秋天就是新店當藥，與之激烈競爭的是黃花鼠尾草。

野生花圈（有這個圈子嗎？）都知道有條大鹿林道，林道的某一段，有綿延約一公里的新店當藥族群，十月起始，陸陸續續便有人來這裡尖叫，歡跳，巴在山壁找尋蜜腺尚未破裂如一顆顆紫色淚滴的新店當藥。

但這條林道的秋天不只新店當藥，林道上還隱藏著鳥嘴蓮──今年聲勢浩大一整個族群爆開，隱藏著雙板斑葉蘭、舟型指柱蘭、羽唇指柱蘭、童山白蘭、絲柱蘭……對我來說每一種都是神奇寶貝般的存在。林道終點的觀霧，則有一個巡山員李聲銘打造的落難蘭花園，珍稀的觀霧豆蘭在秋日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多麼期望這裡能有一座類似沙巴神山植物園那樣的植高山蘭園啊。

秋天也是大漢山當藥、阿里山當藥、金線蓮、琉球蜻蛉蘭、小軟葉蘭、台灣香蘭、高嶺斑葉蘭、綠花寶石蘭、黃萼捲瓣蘭、橢圓葉杜鵑蘭、細莖鶴頂蘭、鳳蘭、溪頭豆蘭、綠花肖頭蕊蘭等的花期，族繁簡直不及備載。它們分散在從北到南的各個林道或山徑，無限供應尋寶遊戲的樂趣。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是元稹的詩句。歷代詩人多為菊花的粉絲，發愁菊花開花之後再無花可賞。但是呢，但是再過一個月，旭海的台灣鷺草就醒了，草原上的無柄花瓜子金也鐵定會讓人找到懷疑人生。

冬日將至，花開無盡，這是屬於亞熱帶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