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如果貓給我一張畢業證書

颱風夜前，一隻老貓病患在睡夢中平靜離開，主人告訴我：「牠終於畢業了，我也是。」

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過世的貓會回來頒發「畢業證書」給主人，那我可能直至最近才領到。我的愛貓提筆，一定會在上面用歪歪扭扭的貓體寫著：「此奴才愛哭程度下降許多，對其他貓咪依舊溫柔，已好好過生活，特此認證，准許畢業。」

再養一隻不是很好嗎？

提筆離世已過兩年，身為獸醫師，我陪伴過許多家屬經歷離別，可換成自己，我花了不算短的時間，跌跌撞撞地走過這段低谷。

頭一年，日子過得有些緩慢。看診時，只要遇見和提筆外表相似的貓，我的心就像低電量的手機，突然插上行動電源，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我會不自覺地和家屬提到：「我……過世的貓，以前也會這樣。」其實，我明明可以只說「我的貓」，讓氣氛輕鬆一點。但是，我的嘴就像吞了哆啦A夢的老實錠，將對愛貓的思念，變成說話時的一個停頓，留下牠曾存在又離開的證明。

有一次，家中蚊蟲愈來愈多，連蚊帳都擋不了，極度煩惱的我，突然領悟：「啊，根本不需要裝蚊帳！家裡沒有貓，我可以使用殺蟲劑。」雖然一件棘手的事就這麼簡單的解決，但我卻十分心酸。原來，那些曾經因養貓的不便，早已成為各種思念提筆的線頭，剪不完，也理不乾淨。

偶爾會有朋友問我：「妳要不要再養一隻貓？妳看這隻多可愛。」

我總是笑著搖頭：「我還沒有準備好。」

再養一隻不是很好嗎？沒錯，從我的工作經驗裡，許多家屬的確從中獲得安慰、展開笑顏。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如果準備好、環境適合的話，新的依附關係可以協助家屬度過哀傷。但是，任何動物都不該只是替代品，每個生命都需要被尊重和獨立看待。

而我呢，我需要暫時保留一個生活的空白，不是為了沉溺在悲傷，而是學習和牠的「離開」共存一段時間。因為提筆走後，我漸漸在生活中找到牠留下的各種「小祕密」。

大胖貓也默默做了家事

比如說，有日我在餐桌底下發現一層灰塵，這竟是我這個經常打掃的人，完全沒料到的。這才驚覺，提筆在家有分擔家務，而打掃區域可能涵蓋餐廳、客廳、窗台，還有書房的小角落。我一直以為家裡乾乾淨淨的，是我獨自努力維持，但這隻茶來張口、飯來張嘴的大胖貓，也默默做了些家事。

另一個提筆的小祕密，就是「時間」。以前牠會在清晨用手掌輕壓我的臉，喚我起床。我以為自己是自律到不需要鬧鐘的土象星座，結果牠走後，我才承認自己是需要設鬧鐘的。這才知道，提筆是家裡的小管家，更是每個日常的存在。

此外，我曾抱怨牠「喜新厭舊」的毛病，什麼玩具都玩不久，總是很快地轉移喜好。像是有陣子，牠特別迷戀一條貓草玩具，但很快地因為紙盒新歡出現後，就把舊愛丟到一旁。我曾認為牠很難搞，後來才意識到，對一隻生命有限的貓來說，能體驗更多的「當下」，不也挺好的嗎？

不過，牠也不是什麼事都做不久，像是我畫畫的時候，牠總喜歡靜靜地趴在桌上陪我，什麼都不做。這件事，提筆倒是從未厭倦過，一種默默的持續喜歡。

這些小祕密，我慢慢地拾撿著，在牠消失後的每一段時光，慢慢串成一份禮物。如今每日早晨，我已習慣對著一盆長高的虎尾蘭，向裡頭長眠的提筆道早安。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聚，在那之前，就先讓我拿著這張畢業證書走下去。

對了，如果證書能加上備註，我猜提筆會寫這樣的一句話：「別太想我喔！我先去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