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福／從後照鏡看見我的老爸爸

從前，有個孝子因為被母親責打，感覺不夠疼痛而痛哭失聲，因為他知道母親老了，沒有力氣了；而我，知道爸爸老了，是因為他的開車狀態。

小時候他什麼都陪我玩

我應召後備軍人十四天訓練，結訓了，爸爸開車來接我。回家時，爸爸問是否換我開車，我因昨晚沒睡好，還是由他開。

我看得出來，他車開得非常小心謹慎，可是不知怎麼的，我就是覺得爸爸開車的狀態不太對勁，讓我坐得很不安心，直冒冷汗。

「爸，你的駕照什麼時候到期？」我忍不住開口。

「你是說老人換照？」

「喔，對。」

「原本是七十五歲，最近聽說要改為七十，不知道是不是確定實施了。」爸爸說：「如果改了，再過半年我就要換照了。」

他好像感覺到某種異樣，直接就對我說，「你放心，我沒有喝酒。」爸爸平常很愛喝酒，可是我現在乘坐他開的車，並不是認為他喝了酒，而是覺得他開得不是很順暢、穩妥。

雖然我爸四十六歲才生我，但我還是擁有過爸爸「年富力強」的歲月，經常想起許多他帶給我的快樂時光。

小時候他什麼都陪我玩，捉迷藏、打球、打仗⋯⋯他比較不拿手、不喜歡的是玩電動遊戲，總是說「實在不知道按來按去，有什麼好玩的」。這一點讓我在表弟面前感到很沒有面子，因為舅舅都會陪表弟痛快地玩電動遊戲。

爸爸還會寫些關於我的小故事刊登在報紙上，例如一篇〈小小衛生股長〉，寫的是我乘坐學步車，到處滑來滑去，碰到什麼東西都用兩手去觸摸，就好像是衛生股長在檢查環境整潔一樣。

最生動有趣的是〈奶嘴再見〉，一般幼兒很難戒除奶嘴，讓父母頗為苦惱。而根據爸爸的描寫，我是某一天突然就把奶嘴從嘴巴拉起，說「我不要了，奶嘴再見」，而且真的就不再吸吮了，讓爸媽覺得乾脆俐落。

滿滿兩張A4紙的祝福

有一次，我們玩「相殺的」打仗遊戲，我一刀砍到爸爸的手指，爸爸痛極了，也揮刀猛打我的屁股，把我打哭了。媽媽責怪他不應該打得那麼重，爸爸說，沒有讓他痛一下，他不知道打別人會痛，我擔心他傷到別人的孩子。

還有一次，我滿身披掛著刀槍警棍手榴彈，和爸爸一起巡邏至巷口，碰上鄰長，他被我逗得掩著缺牙嘴巴，笑得彎下腰，挺起來，再次仰天大笑。爸爸當時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卻愈發得意，昂頭挺胸、大搖大擺地繞過來逛過去！

另一次，跟著爸媽去喝喜酒，我練武興致大發，在大庭廣眾之下，擺出功夫架勢，赫赫有聲，爸爸竟然也陪我過招，直到有人喊他回去席上喝酒，我由媽媽陪著繼續耍弄招式，爸爸怕我不過癮，在酒席上頻頻探頭向我探視。

幼稚園結業時，每個家長應老師要求，給自己的孩子寫一封信，爸爸苦口婆心地寫了滿滿兩張A4紙的祝福與勉勵的話，我長大後再細看，仍然頗為感動。

我小學五年級時他就退休了，每天早上陪著我上學。學校距離家不到三百公尺，許多同學都是自個兒上下學，所以到了六年級，有一天早上上學途中，我忽然站住，轉頭質問他：「你為什麼都要跟著我上學？」

爸爸明顯被我嚇到，愣著好一會兒，小聲地說：「好，好，我回去。」

從那之後，爸爸也漸漸不再陪我游泳、打球，我改和同學一起去了。

歲月不饒人，如今爸爸已經七十歲了。

快到家時，經過便利商店，我請爸爸靠邊停車，讓我買些東西。我買好東西回車上，看見爸爸開窗探出頭向後看。

「我要把車切出去，看後面有沒來車。」爸爸說。

我有些莫名其妙，問爸爸：「不是看照後鏡就好嗎？」

爸爸說：「看照後鏡不清楚，不明確！」

啊，我心裡驚呼，我的老爸，真的老了！真的是老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