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彥如/在山裡在自己的最深處

凌晨兩點出發,穿過黑森林,抵達圈谷地形,克服三千公尺以上稀薄的空氣,以及最後九百公尺要人命的碎石上坡路段,在日出後我終於抵達那塊刻有「雪山主峰」的大石頭。

等隊友陸續攻頂,眾人開心拍完大合照後,我卸下背包,摸出兩天前在山下買的雪山啤酒,蹲在山巔一處離開人群的角落。太陽斜斜地出來了,熱辣辣的陽光照在我穿妥防風外套的背脊上,十月中旬的山上空氣冰鎮著鋁罐,我靜靜喝啤酒,用米果權充下酒菜,把握僅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專心一志地看山,山脈如浪在我眼前展開。

幾年前我開始著迷於爬山,跟著商業登山隊走過幾座步道完整、適合新手入門的百岳,說不上來到底這樣自虐的活動怎麼會讓運動神經不發達的我,下山後便想要再次上山,唯一能解釋的,可能爬山對於我來說是絕對安靜。那份靜,除了在山裡再無別處可尋。於是我甘願忍受過程的苦痛,肉體折磨,無水無電的環境,睡不著的大通鋪,無所不在的風險,直面恐懼與未知,只為了能在山巔的角落好好地眺望更遠的山。

某次嘉明湖之旅,沿途經過一棵千歲的玉山圓柏,嚮導說玉山圓柏平均二十四年增長一公分的胸圍直徑,我看著因為抵抗高山極端氣候而顯得彎曲的枝幹,枯壓壓伸向天空,時間是停留與流逝的形狀,而它兩者都有。山的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渺小。那回在向陽山上看到橘紅色的日出,我找到一處無人打擾的靜僻角落,喝保溫瓶裡的熱茶。三點半滿天星辰,四點半從山後浮亮起的晨曦,太陽完全升起後壯闊連綿的山脈。彼時沒有想山下的事情,此刻沒有想起任何人,山的巨大,在其中的我彷彿什麼都能被接受,也什麼都可以丟掉。但山和我說,都沒有關係。我突然明白,有些地方是沒有捷徑的,只有耐心,一次一步,一個腳邁出下一個腳,一次喘一口氣,一次遞出一次相信自己終能前往的方向。無旁無騖,我在山裡,我同時也走在自己的最最深處。

休息時間結束,我把眼前山的曲線,山的顏色,山的暗影,山的嚴肅與無畏,都牢牢用心的眼睛記住。我把啤酒鋁罐壓扁,收進背包裡,重新調整出發的姿勢。帶著有山存在的心返回日常,然後在需要那份靜的時候,我想想千歲的圓柏現在和我一樣,也正在呼吸,也正有時間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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