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腎醫師／從巨塔到街角診所

大醫院的醫師常給人忙碌的感覺，門診病人爆量、巡病房來去一陣風，或是每天有開不完的刀。小診所的院長則感覺像鄰居、朋友或家人，總默默在背後守護大家。

爸爸去哪了？

我在醫院待了十四年，工作雖有固定模式，也常有意想不到的任務。除了門診、住院查房、開不完的會及支援分院外，偶爾還要處理長官交代事項。好不容易下班了，仍有機率接到護理師電話，告知住院病患出現突發狀況，須趕回醫院探視。

有一次排定與家人出遊，途中接到院內器官移植中心來電，通知洗腎患者配對到合適的腎臟。脫離洗腎的機會非常難得，面對小孩期盼的眼神，我只能委屈他們自行前往，手術結束後再會合。這樣做雖然滿足了工作上的成就感，卻也辜負了家人。

某次假日值班，三歲的兒子在家玩耍不慎撞到頭，流了很多血，老婆告知頭皮有撕裂傷，可能要縫合，我請他們前往附近認識的醫美診所。等忙完趕過去，傷處已經縫合完畢，除了再三感謝學妹鼎力幫忙，也自覺又錯過了一次重要的陪伴。

十幾年來，我證明了自己工作上的能力，也累積了事業成就，可最需要照顧的家人，卻老是只盼來遲到的我。年輕時將心思放在患者身上，四十歲以後，我是否該多思考自己與家人的未來？

一天，我問就讀小學二年級的女兒：「如果以後爸爸只是診所的小醫師，不是醫學中心的醫師，妳會不開心嗎？」

她想了三秒後回答：「有差嗎？不都是我爸爸嗎？」我下定決心，離開服務十四年的白色巨塔，選擇自行開業。

病人去哪了？

由於診所在住家附近，孩子放學後會來診間晃一下。對家人來說，我終於就在身邊，他們隨時找得到人，也讓我更加確認這是正確的選擇。不過，那時空有理想，以為看病不管到哪都一樣，只要擁有熱忱與初衷就好……這樣的想法在一個月後就幻滅了。

醫院提供保護傘，辛苦卻總有薪資，自己當院長才知道凡事都花錢，病患卻遲遲不上門。有一天早上開診，坐得太舒服睡著了，想不到醒過來已經近中午，三個小時內居然沒有任何病人掛號。當下頓時體會過往大醫院所賦予的光環早已不再，自己選擇的路只能堅持走下去。

在基層診所執業，要把自己當成家醫科醫師。曾有患者對我說，如果所有問題都可以在我這邊解決、不需要跑大醫院，對他會更加方便。於是我重新定位自身價值，從小孩到老人，從一般感冒到慢性病控制，盡力將診所的量能擴大，滿足周邊患者。漸漸地，患者肯定診所團隊，開始介紹家人或朋友來，而這種成就感和在醫院時很不一樣，感覺與患者的心真正地靠近了，我們不只醫治患者本人，連他的家庭也一併照顧。患者變多了，逐漸有久未聯繫的朋友或同學在診所相認，這種連續劇的橋段真實呈現在眼前，會心一笑之外，心中著實滿滿感動，診間不只有人氣，也有了溫馨的人味！

「工作」與「事業」，我到四十歲才體會其中差異。如今的我，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也不再是個缺席或遲到的家庭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