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一／厚臉皮

丈夫是個愛吃肉的人，從前家裡我掌廚，餐桌上是蔬菜、蛋料理加一道肉食，他總嫌肉量不夠。隨著兩個兒子愈養愈大，三個臭男生群起抗議，於是丈夫開始自力更生學做菜，當然以肉類料理為主。

孩子的爸從漢堡排做起，在牛絞肉中加入雞蛋、碎洋蔥與調味料，攪拌均勻，拍打成肉排，下鍋煎得滋滋作響。漢堡排吃起來鮮美多汁，兒子們對老爸投以崇拜的目光，一口氣吃個精光。先生在孩子一次一次吹捧下，漸漸從我手中奪去大廚的位子。表面上是他獲勝，但我樂得輕鬆。

友人介紹我們位於內湖的美福超市，前去光顧，發現品項雖不比大賣場多，但無論肉類、海鮮、蔬果、橄欖油、巴薩米克醋、零食……樣樣都是精選。我與先生在牛肉區打量著每片牛排的油花分布，兩個小鬼頭跑去試吃攤位一家一家排隊。商場不大，我一抬頭就能看到孩子在哪裡混飯吃，要離開時在一家香草豬肉的試吃攤找到他們。我說要走了，兩人手上拿著試吃的小杯子坐在原地不肯動，攤位上的阿北笑笑地說：「來，我再一人涮一杯給你們，就要跟媽媽回家喔。」孩子圓圓的眼睛盯著他，一臉期待地點點頭。阿北一人涮兩片豬肉再加一點壽喜燒醬，兒子們吃完心滿意足地離開。

兄弟倆賴在攤位邊不走

這裡的牛排果真CP值高，水果也不錯，可畢竟不是天天過年吃大餐，所以約兩三個月才會去一次。每次兩個小子都到處試吃，裡頭就屬香草豬肉攤的阿北最大方親切，兩人便都賴在那邊。阿北一邊招呼客人，一邊順手給他們一人一杯豬肉或丸子。我也試吃過，豬肉品質確實特別好，沒有腥味，只要涮的時候掌握好火候，吃起來又嫩又鮮美，但價錢比市場貴三成左右，實在無法次次都買。由於沒有捧場，我很不好意思地拉兒子離開，可那兩個人就是叫不動，阿北笑笑地說：「沒關係，你們去逛，小孩我幫忙顧。」之後每次去孩子都大聲叫「阿北好」，就待在攤位不走了。我時不時心虛地探頭看看孩子，與阿北偶爾眼神交會，他便會揮揮手示意要我放心，我則是很羞愧地回過頭，要結帳了再到那邊領兒子，而離開前總會又得到一杯。

我問孩子：「你們今天各吃了幾杯？」他們說：「六杯！」一副很高興、賺到了的樣子。喔，天啊！我拍了一下額頭。

沒活動時香草豬肉真的有點貴，但只要有特價我一定購買，阿北從來沒有一點不悅，甚至對我說：「妳去逛吧，放心，我跟他們是好朋友。」難以置信，這樣的關係竟然持續了四年多。

之後碰上疫情，賣場不能擺試吃攤位，可等疫情過後其他攤位如冰淇淋、雞湯、茶品都回復從前，就是不見阿北身影，攤位上也沒有別的試吃人員頂替他。某次我們下午去超市再度見到他，孩子們非常高興，阿北也說：「好久不見，來，我趕快涮幾片給你們吃。」他說現在只有假日下午在這邊，所以之前和上午去的我們錯過了。久別重逢，我提議：「你們跟阿北拍張照吧！」拍完阿北跟兩兄弟互加LINE，要我們把合照傳給他，下次來前可以問他是否有班。

離開前總要乾一杯豬肉

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了，從幼稚園吃到小學中高年級。有天大兒子突然問：「我們每次試吃那麼多杯，阿伯會不會虧錢啊？」我心想：謝天謝地，你終於良心發現了！我說：「虧錢是不至於，但一般攤位都只給試吃一杯、一匙，沒有人像阿北那麼大方。而且你們賴著不走，臉皮很厚，我拉不走你們，只好裝傻自顧自地逛賣場，我們全家都很厚臉皮！」弟弟也聽懂了。此後，他們見面只吃一杯、跟阿北寒暄幾句，就跟著我去挑牛肉、水果，期間阿北揮揮手說：「再來一杯啊。」孩子便又被喚過去了，離開前總要再乾一杯豬肉。

孩子們上了國中，阿北問：「有沒有交女朋友啊？我十三歲就交了。有女友的話帶過來，我請你們吃旁邊的牛肉麵。記得喔，帶來給我看看。」就這樣，厚臉皮的試吃還吃成了朋友！

最後一次遇到阿北，大兒子九年級在準備高中會考，他說：「來，今天除了試吃再送一盒豬五花給你加油。考上前三志願來領兩盒、公立高中領一盒！」一起拍了張阿北頒「豬肉獎狀」給兩位學生的照片留念。

後來大兒子會考放榜，考上建國中學，我讓他把榜單的截圖傳LINE給阿北，並轉告媽媽要請他吃飯。阿北讀後馬上打電話來：「哇，你好厲害啊，我好替你高興！阿北提早退休了，現在比較常待在南部，去北部再跟你們說。」沒能馬上約見面有點可惜，很想一同分享喜悅順便敘敘舊。

之後再去賣場沒看到熟悉的身影，我們一家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有點失落。不過，能南北兩邊跑就代表身體依然健朗，想到這也就放心多了。只是……阿北，下次見面記得要帶兩盒豬肉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