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惠風/我們 他們 自己人

天還沒亮就起床,亞馬遜河的最後一個景點到了,巴西的瑪瑙斯附近,黑河(內格羅河Rio Negro)跟白河(索利莫斯河Solimões)在此交匯成亞馬遜河,兩河匯流後前十二公里涇渭分明,要到一百公里後才完全混合;雖然郵輪的推進器把河水打在一起,兩種顏色還是會瞬間分開,不願與對方為伍。

兩河來源不同,酸度差很多,黑河來自哥倫比亞的高原與叢林,每小時流速兩公里,河水中有許多腐爛植物,顏色就像浸泡過久的普洱茶,溫度二十八度,卻酸得不得了,pH值介乎2.9到4.2之間(也有一說是6.0);白河來自祕魯的安地斯山脈,混濁不清的河水帶著泥沙滾滾而下,像是牛奶咖啡,流速快得多(每小時四到六公里),溫度卻低了五到六度(二十二度),不酸也不鹼(pH值7.0);兩者併流時,表面看來平行互不侵犯,水面下,卻是黑水在上白水在下。

台灣有黑水溝,有陰陽海,這種景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但當得知黑河的魚到白河就無法生存,反之亦然時,才悚然一驚;要是有人潛水從這一邊游到另一側,就過了國界,不但景物不同,連生物都相異。

兩邊生物適應的酸度不同、溫度不同,步調不一,無法容忍對方,也無法生存在對方的空間,表面上看來平行存在,河面底下卻是一高一低,活在這邊的過不去對面,另一側的魚也無法活在這邊,要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才能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微笑地想像成國內的政局以及國際的紛爭,但一段時間後,就收起了笑容,嚴肅起來。

河水也好,魚也好,人也好,來源不同時,要和平共存談何容易。

前衛生署副署長張鴻仁的著作《二〇三〇健保大限》,有一段內容很有趣,「台語是少數語言在說『我們』時有區分有沒有包括對方。有包括對方表示我們是同國的,用的是咱(讀作濫);如果不包括對方用的是「阮」(讀音很像問,君溫切,gwen)」;翻譯名家黃文範在《翻譯新語》書中則提到國語也有類似說法:「『我們』和『咱們』還有分別,『我們』是光講我這一邊兒,『咱們』還包括你在內。」但時代變遷,現在「我們」、「咱們」好像差異不大。

台語的咱也好,國語的咱們也罷,只要包含對方,就有自己人的味道,是「我們」,是「咱們」,不是「他們」。1987年美國幽默醫師作家奧斯卡‧倫敦《天啊!人不是我殺的》書中第一章就調侃,對病人來說,「自己人」很重要,有時其重要性甚至高過醫師的醫術與地位。

自己人,可以是家人,可以是同鄉,可以是同世代、同出身、同政黨、同顏色、同國籍、同性別、同語言、同學校、同職業、同醫院、同公司、同階級、同膚色……可以分的太多太多了,但到底底線在哪裡?誰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誰才是「我們」?而誰,又是「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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