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十年

記得小時候看奧運，知道每四年才舉辦一次，心想到了下屆，自己便從小學生變成中學生了。到時候的我是什麼樣子？派到了哪家學校？那個我要面對什麼⋯⋯遙遠到難以想像，因此感到驚恐惶惑，便教自己別再想下去。

不想不想，一天天地，四年真的會過去，奧運又到了。從前不敢想的未來，不知不覺已經抵達。進入青春期當然很多變化，還已經活在另一個國度。我沒有忘記從前那個自己，猜想四年後的光景的惶恐，可是也發現，逐日攤開來過，原來再怎麼樣，也不會怎麼樣。亦同意從前無法想像是合理的，很多彎，就是要轉過才看到新風景。

那種對未來的懼怕，就像小時候喜歡跳樓梯，跳三、四級很輕易，若鼓足勇氣，跳六、七級也沒問題；但要一個小孩不只想像明年，而是想到四年後，等於要他一下子跳二十級樓梯。說起來，我童年常常夢到自己跳樓梯，但下面沒有底，是漆黑深淵，夢裡我叫自己「別跳別跳」，卻總是不由自主一躍而下，然後驚醒。

之後的日子，被學業、工作、生活推著走，追追趕趕，時常很忙很累，沒有閒情和興趣關心四年一度的奧運。即使有所聽聞，也輕輕略過，可能因為不願太清楚注意歲月流逝，害怕檢視忙碌追逐的底下，深藏著不敢觸碰的虛空與惘然。

然後大概十年前，我的護照到期，續辦有一年、五年、十年的選項。心想期限愈長愈省事，便直接勾選十年。填著表格忽然意識到，下次到期，自己不就年近五十？馬上大驚失色，跟小時候想到下屆奧運的驚嚇如出一轍。

人生是否充滿這種周期考？繞一圈便出現相同的考驗，測試當事人心智有無長進，能否做出不同反應？那次應該有進步，驚嚇一下即自我對話：你到底怕什麼？只要不死，就會老。反正一步一步，即使難也有個限度，就算有變化也總能適應，最後該抵達的，終究會到。

果然，今年到了更新護照的期限，十年，真的就如此過去。我也依然記得，十年前的驚訝和不敢想像，但現在，就像成為了那個自己的長輩，和藹地說：你看，不是走到了嗎？雖然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但你現在也好好的，所以根本沒什麼好怕。接著，又在申請表勾選續期十年。

再過十年，世界會變成怎麼樣，自己又會怎樣？沒有誰知道。可是這「不知」裡面，好像已不太有懼怕。可能因為知道到了那個地方，會有另一個泰然自若又有愛的長輩自己，會好好地接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