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我吃豆苗的時候

有些繪本的故事非常簡單，卻讓人一看便長留心上，比如日本繪本大師長谷川義史的《我吃拉麵的時候》。作者以童拙可愛的風格，畫一個小男孩在家裡吃拉麵，接著一頁頁延伸，看到他吃麵的時候，隔壁的花貓在打哈欠；貓咪打哈欠時，再隔壁的女孩趴在房間按電視搖控器；女孩按搖控器時，隔隔壁的男孩正在沖馬桶⋯⋯從隔壁的屋子，到隔壁村落，然後是隔壁、隔壁、再隔壁的國家。（以下有雷）視角一直拉遠拉闊，帶讀者去看原來一個小男孩吃麵的一刻，各地孩子各有不同命運，有的在打水、有的耕種、有的照顧小寶寶，甚至，有孩子此際就在戰地倒了下來。作者最後以一陣風，把我們帶回男孩的家屋，拉麵感覺依然熱暖，貓咪凝望窗外平靜的景色。如此作結，教人內心既感恩又悲戚，震動同時亦有一份從感悟而來的安然。

有一陣子好像特別多新聞，哪個名人忽然過世，或某地發生重大意外，甚至哪裡居然開戰打起來了。而這些消息，全都是我在日常的空檔中，拿起手機忽然滑到的。小螢幕上是震憾的事件，可是放下手機，眼前依然是熟悉安寧的室內，窗外的天空一樣蔚藍，沒有絲毫壞事的端倪。意識上知道有人的天空塌下來了，但自己現實裡什麼都沒發生，彷彿兩個平行時空。好幾次這樣怔怔出神，覺得這是我切身經驗的「我滑手機的時候」。

年初的總統大選，選舉前幾天的下午手機忽然狂響震動，趕快一看，竟然是防空警報？印象中收過地震警報、颱風強風警報，國防部的還是頭一遭。其實我常覺得那警報本身，對我來說才是最挑動神經的事，教我心臟瞬間猛跳，有時候疑惑這真是有效的提醒，或反而令人降低冷靜應變的能力？但無論如何，那天也是虛驚一場。傍晚時分，散步到超市買菜，剛好有我喜歡的豆苗，便拿一包去結帳。

豆苗對我來說有一層特別的意義，因為很多年前日本311大地震，我在辦公室看到網路消息，傳言海嘯或許會波及台灣，那時候我的住所號稱海景第一排，亦即海嘯第一排，不禁想像這場聞所未聞的大海嘯，會讓我家上演一場末日戲嗎？內心一慌，不知是否該馬上回家救貓，然而忐忑與觀望中一分一秒過去，又好像沒事了耶。最後到了下班時間，危機感已完全解除，回家路上覺得應當慶祝自己平安無事，一定要吃個特別開心的晚餐，看到豆苗便豪氣地買了。因為你知道，豆苗平常就比一般葉菜貴幾成，有時候貴到兩三倍，以我習慣簡樸的思考模式，真的很少買豆苗。然而那天，我吃了一大盤以作慶賀與感恩。

當年的經驗，讓我看見自己為了幾十塊而壓抑快樂是很不智的，後來已經沒有那麼限制自己買豆苗了。這次國防警報過後，又遇上豆苗，我買它的心情像是一種紀念，我們人生中有多不勝數逃過無常的時刻。於是我吃豆苗的時候，就成為了我跟老天會心一笑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