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捷運蜻蜓

高速振翅聲引起原本低頭的我注意,早上通勤的捷運車廂裡,出現一隻蜻蜒。牠撞了幾次窗子,急欲向天光飛去,我覺得像極了某種文學譬喻。還沉溺在思考像是哪一種,對面的女子放聲尖叫,她嚇到從座位彈起來跳開,撞到身邊的人。昆蟲振翅的聲音讓她以為是蟑螂,恐懼加乘密閉空間,整個車廂在幾秒內陷入極大的騷動。「蜻蜓啦,是蜻蜓飛進來。」混亂中有人大喊,要不然,恐怕有人要去按紅色緊急按鈕了。

「不好意思!」定神後,尖叫女子決定在最近停靠的捷運站,快步下車遠離尷尬。我心想,如果我是她,估計也會這樣做。看她的模樣應該也是趕著打卡的上班族,因為蜻蜓這種荒謬的理由要改搭下一班車,不禁教人心生憐憫。車門關閉,最需要下車的應該是蜻蜓,那隻蜻蜓仍不斷在車廂內撞頭,隨著列車和一群社畜開往市中心。

社畜們接下來會陸續下車、依序排隊出捷運閘口、排隊等手扶梯、排隊進公司電梯,然後進公司打卡。濃厚「畜」感的一天就這樣展開,早晨的通勤車廂擁擠卻一片死寂,可能是早起或身不由己的哀怨久久無法散去的緣故,所以放眼看去,車廂裡滿滿都是和我一樣表情厭世的社畜。記得某日巧遇多年不見的友人夫婦,儘管我內心激動想和他們打招呼,但賢伉儷表情實在太嚴肅,自顧自滑自己的手機,我實在無法判斷熱情上前說嗨,真的好嗎?會覺得被打擾吧?厭世忽然好像又變成一張面具,和口罩一樣,以社交安全為前提讓人保持距離。

後來,我常常想起那天的捷運蜻蜒,如果蜻蜓順利在某次開門時飛出,我想像牠高速飛行,脫離迴圈,即刻拿回自己的人生的樣子;如果牠還是沒有找到對的門飛出去,轉眼捷運將從高架進入地下,窗外不再有指引的光,蜻蜓自由的機會愈來愈渺茫,像是內在意識探索自我時遇到茫然黑暗。

蜻蜓像是一個使者,先讓人尖叫,然後讓我想到我理所當然的上班路,人要常常觀察自己莫名其妙的部分,才能看到自己的陰影。我有點不敢想像捷運蜻蜓的下場,捲入人群通常沒有好下場,多半是被拍死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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