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腎醫師／醫師心中的那把尺

大部分的人在學生時代，應該都有過使用「尺」的經驗，不論是要丈量或繪畫，都需要用到它。長大後，隨著不同的工作需求，我們漸漸不再需要尺，但心中的尺卻始終存在，只是刻度會隨著年紀或人生的經歷有所調整。

他的家人及親戚朋友也漸漸成為我的患者

陳老先生是我的患者，因為肝硬化及尿毒症而開始接受規律的血液透析治療，長期穩定的醫病關係建立了我們互信的基礎，他的家人及親戚朋友也漸漸成為我的患者。這樣的情誼一直到我離開醫院、進入基層診所，都沒有改變，我甚至略知他們家人間的互動關係。

對我來說，陳老先生是位爽朗、直性子的長輩，洗腎常依照自己的心情而請假，儘管每次我都會念他，但他總是一笑置之。遺憾的，我倆緣分在某次早上他沒去洗腎時畫下句點－－陳老先生被發現時已經失去生命徵象，此後家中剩下陳老太太及兒子阿隆相互扶持。

阿隆這幾年由於酒精性肝硬化的緣故，固定來診所報到，每次我都會叮嚀他要戒酒，他也都告訴我早就戒了，可是看到抽血指數，我就知道他仍然偷偷在喝酒。阿隆長期有酗酒問題，不僅健康狀況讓人擔憂，也造成婚姻破裂，他的兒子後來選擇跟母親同住。

有一次，阿隆因為食道靜脈瘤大出血入院，這種腸胃出血是肝硬化常見的併發症之一，致死率很高。那時醫院發出病危通知，我特地去急診室看他，也免不了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責難，而他當場允諾出院後一定戒酒！然而，這個承諾每次都維持不到半年就破功，陳媽媽對他亦無可奈何，只能懷著關愛的眼神持續無悔地付出與支持。

沒有任何立場的我踰矩地打了這通電話

上個月，我又接到陳媽媽憂心忡忡的電話，說阿隆住院了，這次是因為胡言亂語、意識不清楚而被送至醫院。我向她解釋，這些是肝昏迷常見的症狀，因為肝臟無法代謝蛋白質的產物，導致血中阿摩尼亞濃度上升，進而影響腦部功能；一般來說，透過灌腸將這些阿摩尼亞經由腸胃道排出，即可恢復。當下我請她不要太擔心，卻想不到晚上又接到她的電話，一邊啜泣一邊說阿隆生命徵象不穩定，醫院請家屬決定是否要急救，阿隆的兒子斷然選擇放棄，所以她非常著急，請我打電話給她孫子，拜託他不要放棄他爸爸。

怎麼才一個下午病情變化得這麼快？雖然震驚，但我不是主責醫師，更不是家屬，有什麼身分說服她孫子呢？更何況她孫子是直系血親，任何決定由他做主才合理。可是，禁不住陳媽媽再三拜託，只好硬著頭皮打給阿隆兒子。

自我介紹後，我向他說明這通電話是他奶奶請我打的，目的是希望他可以考慮一下，不要冒然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阿隆兒子反問我：「如果急救後醒不過來，變成植物人，以後豈不是又要增加家裡的開銷？他也不可能戒酒，不如就這樣算了！」我趕緊表明立場，說兒子是直系血親，任何決定絕對是以他為主，我沒有立場，甚至可以說是踰矩地打了這通電話。只是，如果現在放棄了就沒有「以後」，而且奶奶也不能沒有阿隆這個兒子，請他好好考慮。經過二十分鐘的對談，最終他選擇不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

上周看到阿隆載著陳媽媽回診，人瘦了一圈可是精神還不錯，我不禁感慨一個月前的他差點就出不了院。眼下這關過了，但不戒酒的話，未來還能如此幸運嗎？醫師不該介入非親手診治的患者，然而看著他們母子離開診所時互相依靠的背影，我不後悔打那通電話。對我來說，規範規矩的尺是死的，人心的尺是活的，唯有遵循心中的熱忱行事，才能不愧我穿上白袍時的那份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