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副/第十二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阮慶岳

阮慶岳。(圖/阮慶岳提供)
阮慶岳。(圖/阮慶岳提供)

得主:阮慶岳

近三年內作品:《銀波之舟》

評審團推薦代表作:《黃昏的故鄉》

獎金:新台幣101萬元暨獎座壹座

評審團:王德威、石曉楓、范銘如、陳雨航、童偉格、詹宏志、楊照(按姓氏筆畫序)

主辦單位:聯合報、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


特刊】楊照/在人群中存在並站立著

在《銀波之舟》書中,阮慶岳寫了這樣一段話:

更早以前,我就一直有著不知要如何與人正常結交來往的困惑,也就是我並不覺得我需要去和人說話,或者需要試著很推心置腹地與人去交換什麼訊息和祕密。我就是單純地想在人群中存在並站立著,沒有覺得自己因此孤立無依,也沒有意識到有需要特別與任何人牽手連結,這是我生下來一直使用的呼吸方式,從來覺得自然而然也理所當然,完全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更理想的呼吸方法得以存在。

這幾乎也就是對阮慶岳文學風格與文學成就最準確的描述。多年以來,他固定持續產出散文與小說作品,固定持續獲得了種種獎項的肯定,然而不論是其人或其作,始終保持和文壇、出版、閱讀主流相當疏離的情況。大量作品說明了他沒有要遺世獨居,而相對低調內斂的聲音卻又顯示了他並不追求特別吸引誰的注意,換得怎樣的掌聲或歡呼。

正因此他的文學作品避開了這些年台灣社會與文化環境的種種喧譁,傳承了一份可能被視為過時的現代主義與存在主義精神,得以「凝視生命幽微寂寞的面向,思考理性範疇以外的人間景象」(王德威教授語)。

在他的作品中,仍然有著對於自我的執著,仍然將自我視為哲學性、精神性的謎題,而非社會性、群體性的建構。他的探索、敘事起點,是如實地接受「在人群中存在並站立著」的情況,不刻意凸顯自我與群體的疏離對抗,也不站到另一端點興高采烈炫耀對於社會的投入。這樣的特性使得阮慶岳的作品,其實最適合提供當代人們疲累於外向喧鬧時的一條既平實又迷人的內返之道。

阮慶岳新作《銀波之舟》自覺地傳承七等生對於「銀波翅膀」的隱喻,展開了和童年、回憶、夢幻的斷章對話,每一段都指向一個讓自我迷疑困惑的經驗,「我」穿梭於經驗與回憶間,無法克抑地分裂出部分的意識,投射向某個經驗中的對方,在對方缺席的情況下,一方面堅持與對方溝通,另一方面又明知那溝通事實上只存在於自我心中。然則,這樣的獨白表達沒有意義嗎?當然不是,藉由獨白,寫作的自我變得厚實光亮,又將那份難以定義的厚實光亮有效感染了認真閱讀的每一位讀者。


【得獎感言】阮慶岳/甦醒的夢

手機響起已是傍晚,我正坐在新生南路的鳳城燒臘,面前擺著三鮮燴飯和酸菜肚片湯,這是我年輕時就喜愛的口味,那時總因沒錢常常卻步門外。我聽手機傳來賀喜報訊的聲音,覺得恍恍惚惚,意識到我從來就活在一個甦醒的夢裡。

這樣意識清晰卻無法自夢裡醒來,是曾經讓我屢屢驚慌與害怕的狀態,年輕時尤其會掙扎想迅速自夢境脫離,急切要返回雙足可以確實落地的現實裡。現在卻珍惜能有這樣漂浮在夢與現實邊緣的時刻,因為那最是接近我寫作的狀態,也更讓我得以視見我生命的真實姿樣。

《銀波之舟》就是這樣甦醒也惚恍的夢。我回返童年探看裹著小腳、只能說福州話的婆,召喚消失出我童年的小舅媽身影,她從鄰村嫁入我們居住的閩南語小鎮,時常攜我相伴去看電影,後來因我小舅懷疑她另有戀情,以刀追逐她四處逃跑,成了我餘生害怕步入的記憶。

而且,我終於知道這個甦醒的夢,就是得以載我回返記憶與夢境的銀波之舟,也是我書寫時最清明潔淨的時刻。因而想起雀躍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紙天使》的心情,內心感激命運讓我能堅持寫作到如今,那最初的小說記錄了我不能忘的迷惘初衷。我寫著:

她醒來一身是汗。見他立在窗前把簾子劃地拉開,白色日光洶湧飛撲進來,昨夜一個個不停歇夢中舞台布幕般不退去濃紫淡紫的月光世界,霎時奔逝無踪。

阮慶岳簡歷

小說家、建築師、評論家與策展人,為美國及台灣執照建築師,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教授退休。著作有文學類《一千顆星星在跳舞》及建築類《弱建築》等三十餘本,曾策展2006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台灣館,獲台灣文學獎散文首獎及小說推薦獎、巫永福文學獎、台北文學獎、2009亞洲曼氏文學獎入圍、2023 Openbook年度中文創作好書獎,2012第三屆中國建築傳媒獎建築評論獎,2015中華民國傑出建築師獎等。


【評審團推薦入圍作家】

平路

近三年內作品:《夢魂之地》,評審團推薦代表作:《東方之東》、《夢魂之地》

一位靈力逐漸衰退、普渡眾生職涯出現危機的通靈女子,每日遊走於市井與公車之中,試著尋找其他靈力飽滿的媒介(也就是那些藏在世間有靈力體質卻不自知的凡俗之輩),讓她可以借道連結諸神。職業起乩通靈人的本質有兩面性,一方面要面對神靈(諸神有各種不同的性格脾氣,不是都有回答愚蠢問題的興趣,而她也不能決定哪尊神靈會降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又要面對眾生(各色俗世人等的慾望與痛苦都成為她的負擔),這個身分是小說家巧妙設計的介質,她上網一般連結的神靈,有時候是台灣人最熱愛的叛逆少年三太子,有時候是關聖帝君,有時候是王母娘娘,但也有時候是隱晦或陌生的神尊,女主角通靈人無意中連上的一個不熟悉的神尊,通靈者在困惑中逐漸體悟她連上的另一位太子,蔣經國。故事到這裡急轉直下,民俗與凡眾慾望突然變成台灣歷史的側影呈現與精神分析……

奇特的視角,成熟的技藝,寫了四十年小說的作家平路,告訴我們她仍在她的創作高峰。《夢魂之地》不但是她「台灣三部曲」最成功的作品,也是近幾年最刁鑽卻好看、趣味橫生的小說。(詹宏志)

陳淑瑤

近三年內作品:《魔以》,評審團推薦代表作:《雲山》

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小說,不乏明確的議題,或滿足讀者的期待,或呼應學理的解釋。相對而言,陳淑瑤作品自成一格,似乎「方向感不好」,卻也因此,呈現極其豐富的自我周折與堅持。

陳淑瑤小說,使「鄉土文學」這個概念,再次成為懸案。一方面,這些小說凝視一個再無啟蒙敘事的原鄉,從而,在故事死滅之境,溫煦復育了在場的生命書寫。另一方面,這些再臨的鄉野,或離島的離島,也純度更高的,濃縮了當代生活的嚴峻景況──在城鄉地景交互碎裂、在彼此的無差別瓦礫場上,陳淑瑤不斷探究一個事關生命政治的基進提問:仍在持續著的餘生形式,如何能再自得其義地持續下去。

《雲山》細密堆壘時間的瓦礫場,使山如樓寓、樓寓如山,互證舉世恍若異鄉的餘生留難。《魔以》複寫留鄉者親熟認養的二度童年,或生疏實習的提前晚年,無語地反問:何以原鄉終成困局?每一部陳淑瑤小說因此,皆是並不孤高的想像,與絕不媚俗的揣摩,多年以來,允為台灣文學中,最獨特的創作實踐之一。(童偉格)

零雨

近三年內作品:《女兒》,評審團推薦代表作《膚色的時光》

自1990年《城的連作》起,零雨至今已創作詩集九本。她的題材、風格數變,一以貫之的是誠懇、含蓄的姿態。新作《女兒》以悼念母親為契機,展開宏闊的思考:女性與世代和時代的交匯,時間的幻化流動,衰老、病痛、看顧,與死亡,還有藝術的超越與限度。生命有不可承受之重,零雨卻能以最簡單的文字,緩緩訴說她的深情與感悟。她讓文字與我們素顏相見,技巧盡去,力道卻自在其中。

《女兒》的核心當然是「女兒」。對零雨而言,那是性別倫理的命名,是女性最敏銳纖細的本心,是慧眼看世界的態度,更是作為詩人──無分男女──的自覺。據此,零雨書寫母親終老前後的看護與告別,人世間種種邂逅、耽溺、背叛、疏離;當她終能將這些牽掛置於她所成長的大海與土地之中,她的世界陡然放寬。而一切必須經過詩人的有情之筆,如是淘洗,打磨,淬煉成為文字,讓女兒成為「女兒」。於是有了如下的詩句:

啊這些女兒

發明了二十世紀的波浪


她們泅泳的姿態各異

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四腳朝天。但都不死

波浪前仆後繼

(王德威)

賴香吟

近三年內作品:《白色畫像》,評審團推薦代表作《島》

在政治高燒不退的台灣,政治小說還能怎麼寫?賴香吟的政治小說總能在主流論述和書寫模式之上,推展另一種敘事的高度。《白色畫像》一如早期《島》裡的系列短篇,為我們示範了距離和收斂,卻又能將大時代對小老百姓有形無形的影響具體而自然地收束在人的言行、思維、選擇和處境之後。相較《島》對解嚴後民主改革的熱情,刻意採取一種與當代維持觀望和疏離的冷淡,《白色畫像》反倒從遼遠如迷霧、威權籠罩的白恐時代中,拼組出老一輩的人情溫度、文化記憶和庶民生活。小說以三個本省籍人物取樣,分別代表男性小知識分子、幫傭的基層女性,以及出國移民的女性知識分子,各自如何理解和反映政治生態的變化。人物的選擇看似隨機,實則隱藏不少巧思挑戰,例如一輩子在家室內幫傭的歐巴桑透過觀影經驗的轉變呈現政確論述的易幟,或是已然遠離是非之地的台裔移民反而比前兩篇飽含最大量政治訊息與海外台獨人士的悲涼。作家不斷反思並突破政治小說書寫的企圖令人佩服。(范銘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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