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懸浮微粒、貝殼與生產傷疤

推薦書：紗倉真菜／著，沈俊傑／譯《春光。已逝》（瑞昇文化出版）

相比處女作《最低。》（2018），紗倉真菜這本《春光。已逝》（2023）在文字精細度以及人物選擇和視角描繪上都顯得更為純熟，展現出對他者可能的理解和想像，而不僅僅是女性情慾現場摹寫。新書有兩篇小說：〈春，逝〉以喪偶的七十歲男性老人為敘事者，如何老派地藉由實體AV光碟排遣妻亡後的沸騰性慾，並逐漸帶出過往背叛和家庭的故事；〈揮別母親〉則是以女兒的視角披露對母親展現性慾的厭惡，以及害怕成為像母親一樣的女人。

迥異於《最低。》專注於少女、人妻、女優等擬現場的心理掌握，《春光。已逝》朝著老人性愛議題大舉前進，很難不聯想到愛琳．海曼《恐怖老年性愛》（2017）幾乎無閃躲地凝視性愛教人絕望但又無比渴望的炸裂性暗面，甚至直抒：「人的一生中什麼都無法克服。」唯紗倉真菜《春光。已逝》更偏向亮面、有所救贖的那一邊去。

紗倉真菜在小說中運用意象性的表達，譬如〈春，逝〉的老人眼睛會看到空氣中沾附一切的懸浮粒子，醫學檢診卻找不出原因，也無人可同理他的苦惱與孤獨。喪偶的他只能寄情於AV，宣洩著「那份無以名狀的孤獨更將富雄逼到了世界的角落」。當他與年輕時曾出軌的對象再相逢，兩人歡愛之後，老人卻在其臉上看到亡妻如鬼般的表情寄附──

老人方才恍然有悟於對妻的虧待。其後，家屋裡被隱喻女性陰部的貝殼全面攻占，他孫女嫌惡無比，唯幸媳婦能夠理解老人性慾之必要，於是小說來到最詩意、悲傷的場景：「這些貝殼，將淤積在富雄心中的騷亂氣泡盡數吐出。廢水般的臭味瀰漫在房裡，富雄發現那聞起來和文江的乳頭散發出的氣味屬於同類。富雄受不了這股噁心感，跪在地上嗚咽。我不想再這樣了，寂寞、孤獨，我全受夠了。貝殼從緊緊附著的物體上紛紛脫落墜地，猶如樹搖果落。」

〈揮別母親〉扣緊敘事者母親剖腹生產的刀疤，如何影響其父親的性慾，甚至陽痿。敘事者則是因為忽然像是被人推一把動不動就跌倒，想著該去祭拜亡父。如同〈春，逝〉一般，死亡與性慾也同樣環繞著小說。

紗倉真菜作為性表演專家，在書中直述性愛美妙之處：「我好像從以前就覺得，重要的不是在這裡做的事情，而是很享受那種跑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的感覺。」更重要的是顯露出對女性處境的理解：「如果說女人總要在作為一名女人而活，與作為一名妻子而活的夾縫中搖擺，終究無法避免在奮鬥過程中不知不覺間扼殺自己真正的心情與自尊，並且迎向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結局，那麼或許里香現在也正在打那場仗。」

說到底《春光。已逝》是關於人的生存方式與自我保護，一邊抱持想要死在盛開櫻花樹下的想法，一邊又張揚著掙扎於現實中戮力釐清活著的意志。春去春又回，或才是生命的不滅情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