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亞妮／國王的衣裳，卡萊爾的哲學

推薦書：Thomas Carlyle／著，

賴盈滿／譯《衣裳哲學》（麥田出版）

湯瑪斯．卡萊爾的名著《衣裳哲學》（Sartor Resartus）最早連載於1833至1834間的《弗雷瑟雜誌》（Frasers’Magazine），成為十九世紀時期影響一眾思想家與創作者的經典作品，這部作品的實驗性與諷刺性，也為它帶來了褒貶不一的評論，至今猶是。

《衣裳哲學》以一個「編者」自述編讀一部小說稿的種種感受，將這部「書中書」推向可能是最早一批後設小說的位置，有趣的是，作為書中書主角（卻始終無法一窺全貌）的那本同名創作，也經歷了幾次書名的變動，從最初的英文書名「Thought on Clothes」（衣裳哲學），變為拉丁語的「Sartor Resartus」（拼湊的裁縫師），然而不管哪一個版本中，「杜費爾斯德洛赫的生平與思想」（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Herr Teufelsdrockh）都作為不變的副標。書名的變化，也似乎在逐步接近作者卡萊爾的思想，雖然此書名言是：「語言是思想的服裝，身體是精神的服裝，因此，一切學問的本質即是衣裳哲學。」但其實更是導向：「正確來說，『衣裳』這個主題內容豐富：人所有想過、夢過、做過、成為過的事物，整個外在宇宙和宇宙裡的東西都只是『衣裳』。所有科學的精髓都包括在衣裳哲學裡。」

這本書看似更接近一般學（science of things in general）的論述，卻透過了精細安排的三卷與附錄，不管是當中自述為「編者」而不是小說常見的第一人稱「我」的角色，或是作者「威尼斯尼希特沃大學的杜費爾斯德洛赫教授」（這串原文組合起來的原意其實是——「不知何處大學的魔鬼糞便教授」），種種設計與層層機關，如同組裝、拼湊般的集合出這個神祕作者的生平，也將所有當時流行的科學，不論是理性主義、經驗主義、科學主義、觀念論與無神論，都作為一種衣物、一種表象般，進行了批判和回應。在論與述間，完成了一部絕對成熟與現代的小說作品。

卡萊爾的衣裳除了是表象，更是一種有爭議的存在，有時讀來似乎可以將「衣裳」換為「文學」、「出版」，甚至是「語言」、「文字」，都無比貼切。這團有意為之的混亂，也都被如同定製裁縫般，高明地在此引述一句、在那批評一句，藉「杜費爾斯德洛赫教授」之口，再藉編者之口，將真正作者卡萊爾之意藏在其中。這些話語諷刺又批判、真實也不中聽，如同寓言故事國王的新衣一般，書中寫下：「衣裳的首要目的不是保暖或得體，而是裝飾。衣裳帶給我們個體性、分別心與社會政體，使我們成為『人』，甚至讓我們因衣裳而相互隔絕。」又或者如：「人是以權威為衣裳，以美、以詛咒等等為衣裳。」忽然讀見，靈台清明。

卡萊爾身為一個基督徒，同時深受德國浪漫主義影響，對當時將神祕主義、宗教性視為黑暗時代產物的許多理性主義分子，他所存有的不滿與反質疑，都濃縮進了這樣一本具自傳性卻純然虛構的創作中。他更不無惡趣味地將連載時收到的所有褒貶，都收錄進了書末的「各方評論」，當中甚至包含許多直白的批評，比如《北美評論》說它「全是瞎掰（hum）」。然而作為一種時代的反抗之聲、作為一本模型般刻楮功巧的現代小說，也如同詩人艾略特所說：「就算與他意見最為相左之人，《衣裳哲學》也是他們心智演進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