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翔/若蓮(下)

演唱會結束以後,若蓮還是很亢奮,她載著我於近乎午夜的城市裡竄行。我告訴她不要騎那麼快,很可怕,警察會臨檢抓人的。

「李察你會怕啊。」她笑。

「我會,不只怕,我討厭亂騎車的人。我討厭。」我在她耳邊大叫。

「那你可以抱住我。」若蓮放聲說。

也許那句話是整晚最接近我原先揣想的台詞了,我遲疑了一下,然後伸出雙手環抱在她柔軟的腰際,並且閉上眼睛。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那時的世界忽然沉寂下來,汽車與汽車之間嗅不到任何趕路逼車的意味,一路上我都聽得見若蓮的呼吸,而她也聽得見我的。

我相信自己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但當晚我確實伸手擁抱了她。若蓮騎車接近我家時,我像是想到某件重要的事情那般,心血來潮唱起剛剛演唱會的最後一首歌。原以為若蓮會跟我一起唱,沒想到我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唱到最後我忘詞了,索性哼哼哈哈地帶過,我彷彿看見車燈模糊成霧化的光點,移動閃逝著把歌繼續唱完。

後來我聽說她蹺課,在學測前兩個月,騎那台她載我聽演唱會的摩托車走南迴去了台東。當學校裡的同學、老師、家長,以及黑特版都熱烈討論的時候,似乎只有我仍與她保持私下的通訊。我記得若蓮寄來一張她自己與台東海岸的合照,分享她經過南迴公路,看到太平洋乍現時觸電般的感動,還有她認識另一個騎車環島的男生時,徹夜聊天,聊各自的生活、學校、文學、電影的種種刺激。

「我好像知道自己未來要什麼了。」我盯著手機螢幕,看到若蓮打下這一行字,但不一會兒又自己把它刪去。

「你跟我講這些幹嘛呢?」我問她,然而話一出口旋即後悔了。對於我而言,那是屬於我之外的事,明明可以一概不聽的,同時卻又感覺不聽的話會辜負了自己。若蓮具備的是我永遠無法企及,可以走得更遠,跨越我和她的時區阻隔,屬於未來的某種謎樣能力,她流暢穿梭在曲折迂迴的道途,頻頻回頭看著我依然只緊踩在那條白色線上。

「我也不知道。」她說:「我甚至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聽。」

我又在機車路考練習場裡來來回回騎了好久,直到手掌泛紅,握拳時感到難以忍受的酸痛才停止。若蓮走出便利商店,從對街走了回來,我下車,立好中柱,換她上車,然後我才跨坐到她後面,並且很自然地抱住她。

她載我沿著來路回去,風颼颼地把世界遠方的氣味都傳遞過來。「你下次會不會認真練習?」她問我。

「你還會願意跟我來一次嗎?」

「廢話,我如果不把你教會,今天幹嘛跟你耗在這邊。」

「欸若蓮,你真的不記得你第一次路考的事嗎,我看你騎得那麼好,不可能忘掉吧。」

「高中的時候我載你去聽演唱會,你信不信,那時候我根本沒有駕照。後來我其實也一直沒有去考,連去台東的時候也沒有。」若蓮說。

「天吶。」

「可是一路上我騎了無數次直線七秒,無限次兩段式左轉,無數個平交道,哪像你練習那麼久還騎成這樣。」

「那是因為沒有人一直盯著你看。」

「騙人,隨時都會有。」

這時遠處的紅綠燈由綠轉黃,若蓮騎車緩緩減速,在變成紅燈的時候剛好完全靜止,許多行人從我們前方步行過去,其中有一個小男孩鬆開她母親的手往前奔跑,我們就這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行道盡頭。(下)

●決審紀錄刊於文學大小事部落格:https://reurl.cc/0jMe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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