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一一》楊德昌的台灣現象與深層情愫

此片其實悄無聲響地歌頌了正義…婷婷的自責、她的純淨核心、對情感的真摯與美好態度、對道德與正確之事的堅持。

另幾個「正義之姿」，便是吳念真飾演的NJ、其子洋洋、與NJ公司接觸的日本人大田。

有趣的是，其父（吳念真飾）和她像從一個模子印出來般，兩人都是擁有「純淨核心」的奔前體，父與女，不僅生理上的相似，連靈魂深處和頭腦都是一樣。

而她的「北一女」身分，自然也是一個重擊之要。

哈佛、常春藤、劍橋，那都無所謂，曾晉身台灣的諸多第一學府中，已是人生中最值得自傲與深層懷念的生命經歷之一。

雖然那根本上就是一個「比較」衍生的現象，但事實上就是真的值得誇耀。

現今世界，從以前開始，學歷早就不是唯一，但…在無限破解與深潤那堆艱澀知識學問的過程，進而獲得認可的一切之中，那「艱難度」難道不曾比擬或超越任何一個國中輟學投身工地營造勞力活、或追隨新潮流開創新的科技事業之未知與奮鬥理科腦的向上精神？

難度或是一樣、或是更甚。

筆者畢業於高雄中學，自然對於吾國各地第一學府總是有種微淡的親切感。

不用多言，對於畢業於任何一個野雞大學卻能發展出高價甚至跨國企業的絕佳金腦人才來說，那根本不算什麼。

但那完完整整就是個我們這些戮力讀書之人的一個純美回憶。

然而饒富趣味則是…與婷婷有著曖昧不明的隱晦情感連結的「胖子」，亦是台北第一男子學府的「建國中學」學生。

這其實很明顯，楊德昌就是鐵了心拿這稍具敏感的「位置」來行其所文。

高雄中學跟建國中學的入學分數通常略有所差，意即…建國中學其實就是每年裡，整個台灣最難考入的男子學校第一。

當然北一女亦然。

楊德昌就是抓準了這點，台北的這兩間學校，就是特別值得關注---除了首都之耀、其讀書能力也是整個台灣最引人注目的焦點之一。

而其中發生的偏岔之事，或是在這個立論上，更顯得滿堂金光下的頹廢沉淪之奪目。

《一一》這片釋出的訊息實在太多、豐富與複雜到令人難以承受。

與《牿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相互輝映，其中張震所飾之青年，亦是建國中學夜間部學生，而其中佔了相當關鍵位置的女角小明，亦與《一一》這片裡的「莉莉」同時扮演了「玩弄男性」的至惡絕重角色。

楊德昌喜歡描繪情殺和玩弄男性感情的惡女…情是人間至美，而殺人是道德底線，其中之極端反差和矛盾著實迷人。

楊德昌總是在誠實地釋出人世間、生命中無可避逃之人間殘酷，同時流淌於覆滿各式美好情緒與正確道德之間，融成一股悲歡交雜的冷質與不做批判的「現象呈釋」淡然堅實述語。

而這兩間第一學府之間的交纏錯雜，正是我們與楊德昌共同深感其懷舊或正視情懷之間的「台灣傳統印象」。

最濃烈的注目焦點，覆上最偏執怪奇的從中導釋鋪陳。

其為世界大導之因為…他真實呈現、以及背裡訊息豐厚，那深藏之思埋於流之影像內，深且豐。

而婷婷這個角色，也因為朋友莉莉和胖子的錯亂情感糾纏、以及自己對於胖子的無端迷戀，從「讀書至上」的北一女淳淨純樸高材生，漸漸地轉變至「開始注重外表的愛美女性」。

看到她從習慣如常的枯燥綠制服漸緩轉至亮眼連身裙、化妝、高跟鞋，心中竟有股微哀喟嘆。

家母是雄女的學生，外公是校長，家在鳳山，她總會提起那個年代，每次坐公車前往學校的途中，她是捧著書本不斷認真地讀著，而同車的高職女生是拿著鏡子和化妝品塗抹著臉龐。

我不知道那些高職的大姊們後來到底怎麼樣了，我只知道年幼之時在家母的嚴厲管教下，認真讀書了許多日子。

有好有壞？只覺得完全沒有後悔。

而婷婷的這個轉變，似乎是迎上了現世諸多「普遍」百態之…有哪個女生不愛美？

但那份轉變，卻讓我深刻重擊地感到一股哀傷，彷若一片璞玉落了俗世之境。

而這境，竟確然是現今整個世界的共通同路。

女人要美、男人要有錢。

像個口香糖廣告般。

婷婷因為貪看住處下方莉莉與胖子之間的情事，忘了倒垃圾，導致家中婆婆拿了垃圾下樓，卻昏迷於其處而深刻自責於己，但其實整件事並非定論，只是她深覺婆婆的昏迷是自己的錯。

而這一切開啟往後的契機（婷婷的貪看），卻是很天然之…少女的情竇初開和嚮往戀愛之花樣年華。

發於自然的蝴蝶效應，彷彿命中注定。

婷的情竇初開、莉莉的邪惡、胖子的癡情，在這一段時間故事之流，盡現年輕人愛戀之同時複雜與單純。

婷婷的純淨核心---無保留地崇敬與喜歡莉莉和胖子相戀之情愫，卻無法抑制自己對胖子的著迷，和難以面臨對莉莉之真摯友情。

婷婷的角色定義很明確，就是個正直純淨之女---與其父ＮＪ（吳念真飾）一同。

ＮＪ任職於遊戲公司，在一次與日本方開會之際，猛然發覺…眼前提案的日本人大田，竟有著和自己一樣純淨核心，專注於工作本身，毫無亂七八糟的偏斜詭思、任何取巧探索捷徑之意的全然職人。

NJ與長年奮鬥的同事夥伴雖有著真摯友誼，但整個團體除了他，全都是追風逐星的牆頭草、隨波逐流---只要能賺錢，抄襲又怎樣？

這點亦剛好尖銳深刻地刺中其時的台灣風潮，有段期間，台灣真的被稱為抄襲王國。

這點其實頗令人厭惡…一堆匿於其旁、伺機而動準備大抄特抄、且認為這樣完全無錯的可謂「敗類」之人，竟正是整個台灣的廣袤真實寫照。

而令人發噱之一點為：他的這些工作夥伴，可以在短時間內立場不斷變換，贊同抄襲、反對抄襲、又再贊同抄襲---只要利益在哪，就往哪偏。

NJ無所謂，而同事和上司亦因為NJ的純淨核心，命其與大田接觸。

卻在接觸之後，從自己身邊那堆韋小寶之間，發現一個恍若風清揚的存在。

大田那專注絕義之日本職人形象，正是日本長久以來的真實之相，不論工作內容為何，總滲出一股迷人的無垠奉獻戮力之美。

那段與大田身處居酒屋或酒吧的完美夜晚，彷若世間最令人羨慕的淳淨摯熱友誼，毫無保留與炙熱地深釋各種想法、己身過去以及情感，像兩個武林頂端奇俠之惺惺相惜，而這頂端、非指武功，乃兩人靈魂之淳的無比契合；同時，NJ亦在東京與初戀情人阿瑞重逢。

阿瑞的精緻雙唇、漂亮面容與美麗大眼，一副深具智慧融合成熟之美的面容，加上她那一口完美無瑕的台語，誠然強烈違和感中帶著特殊熟女妙味。

除卻她太過濃烈的情感釋放，那段因深情之激動言語雖稍微過重與反常，卻也是人間之愛的激烈真實表現。

而前述之正義，便體現在NJ與大田在東京互釋摯情後，接到台灣遊戲公司上司電話，要跟台灣的抄襲職人合作，進而因一句怒言丟了工作。

「你們這樣很傷你們知道嗎？」

他要賺錢，但永遠把情和正確擺在前頭。

此段除了盡顯NJ大異俗世低劣之絕獨正直，亦描述人世間的諸多身不由己、挫折、波浪、無奈、好壞總會同時襲來的奇玄巧異人生妙景。

而這個遊戲公司的職業設定，恰好與台灣那時學業與職業上共有的「現世狀態」和「頂尖潮流」共譜呈擺了出來---第一學府、第一志願、新穎起飛的熱門行業。

那挾帶著一股令人自然艷羨的現世設定，時尚、潮流、有難度、多金、夥伴以及是做自己熱愛之事。

總而言之，《一一》就是楊德昌描繪台灣、台灣味極濃的現世狀態。

而那一段NJ跟初中初戀阿瑞在東京重溫舊情、同時間婷婷跟胖子在台北街頭曖昧戀愛，其鏡頭的剪接轉換實是一段妙筆。

在東京街景遠鏡頭裡NJ與阿瑞的行走身影和兩人旁白之間，我們得知了當年NJ身邊所有人包括阿瑞都希望他考上電機系，他也確實考進了（當年台灣的聯考仍是十足艱辛的），他說了：「所有人都很高興，就我自己最不開心。」

這其實是隱著幾滴詼諧的重量台灣傳統之味。

從以前到現在，每年有多少年輕學子負著非己之願進入不喜歡的科系？而電機系已是二類裡面的頂尖，在那個年代，台灣仍是存著崇敬理科頭腦的舊習。

考進個頂尖，但自己不喜歡，他那一直保持自己核心以及聰明頭腦之風其實頗令人羨艷與微微喜愛。

而楊德昌在這個人物上的設計也是深刻。

NJ總聽著隨身聽裡的音樂，也說過一句：「當年我老爸聽的音樂，我都很討厭。」

可說他就是初代的「文青」（真心希望不要再有人把這詞當貶意來用了），卻同時有著好頭腦、正直純淨的內心和專業的高能力。

雖其貌不揚，但這些靈魂的特質，卻極度令人喜愛。

而自己的女兒亦是台北第一學府學生，除了這個優秀家族基因，在台北這樣個繁華之都，有著高樓層住處與汽車等，已是不易。

片中也有一個同時帶著詼諧、嚴肅和嚴重的橋段：NJ和阿弟接連在鏡頭前「忘記」自己本來要做什麼。

人類的自然老化現象，而這些生活中的小缺陷，卻有的時候會引帶出蝴蝶效應般的巨大傷害或錯誤。

但我們永遠無法預見或避免。

楊德昌對於世界的深刻理解，亦在片中釋出。

NJ老婆因為發現自己能對昏迷的婆婆訴說生活中事竟稀少與雷同極致（醫生要家人輪流在床邊對婆婆說話），進而感覺己身生命的極端虛空與乾滯，入了山尋求宗教的協助，或是靜思、或是修行。

此段初看有一種「都市人的做作」，但其實，世上每個人到了接近年老，身體、心靈和技能已經從頂尖的狀態漸滑向虛弱頹敗和只想追求平穩、以及靜滯的每個幸福當下；是故，這樣的追求並無任何錯誤或矯揉，反倒真實無比。

而這是個很深層與現實之點，任何一個宗教牽扯到「金錢」，就完全不是純然的。

山中修行人來到NJ之家收取款項之舉，已完完整整清釋了我們及楊德昌對於這完全違反宗教本意之斂財所為而深藏的齷齪與卑劣---那深刻的理解與明瞭。

NJ老婆這一作為，全是為了豐滿自己的人生與心靈，但那不是宗教，是生意。

不論都市或鄉村、以前或現在，總有人們前仆後繼地將財產與自身投入這類宗教，不同的是，都市人讓這樣的行為顯得時髦又有益、鄉下人則是滿身傻氣與衝動。

但根本上就是錯的。

前述楊德昌的「誠實」之一，便盡現於此。

而片中所提之「再活一次」，誠為世間所有人必然念及之事，同時也是個人生的永恆自我詰問---再活一次，或不能，我會後悔麼？

「後悔」這件事雖然是每個人永遠難逃之情，卻必須不斷學會如何迅速擺脫它。

是因時間之流下，它完全沒有任何助益，卻是個所有人總會深陷之迷人軟膩情感。

筆者特別喜歡NJ與阿瑞在東京街頭重溫舊情後（他們沒有發生任何肉體關係），在那個絨藍暈柔的清晨獨蹲於海邊堤防，巨浪潮湧，他抽著菸思考著。

摯烈的舊愛和完美的家庭撕扯著他，他必須釐清，而這個獨踞海邊的苦思身影，猛浪滔天代表與襯托著其翻湧之內心，已在我腦中或是影史上留下最深刻重擊的經典畫面。

而NJ從台北飛到東京，與舊情人阿瑞的會面，是否深層地旁擊了台灣與日本的「過去舊情」？

同樣是兩國的首都，同樣有著無法抹滅的歷史牽連痕跡。

NJ的小舅子阿弟，倒是個台灣諸人的部分通相。

他時不時地對NJ提及金錢之事，是因…那就是他此生至此最在意之點。

活於金錢交織與匱乏豐滿的高潮迭起之間，本就是一件過於刺激與不定之態，而阿弟剛好就是活得如此。

阿弟的家庭和NJ相比，自然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端。

NJ的家庭近乎完美與幸福，阿弟卻深陷舊情人雲雲和老婆小燕的錯雜尷尬之間。

他不時地與雲雲有金錢與肉體情感往來、而小燕已產下他的子嗣，雲雲的猛然插入，既帶出無端衝突、也讓人懷疑…阿弟這等豬頭之相，到底有什麼吸引力讓她義無反顧地強行介入？

婷婷在片尾，終究是在幻覺（或夢）中與清醒的婆婆對話。

她頭枕在婆婆雙腿之上，說著：「為什麼這世界跟我想的都不一樣？我好累。」

我竟因此句猛地熱淚狂流、一邊抽搐一邊想著：「我也是活得好累。」

而她這句恰好與《牿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小明說的一樣…「這世界是不會變的。」

所有人世間的苦楚與難過，都只能自己消化和承擔。

婷婷與洋洋這對姊弟，卻同時剛好因為一些陰錯陽差的小事，在學校被老師或主任揶揄和嘲諷，誠然有趣。

那些尖酸之語除了讓觀者無盡憤慨與厭惡外，也讓這淡淡輕柔但深帶重量之片浮出了反派呈現。

這對姊弟，同時承襲遺傳了父親NJ的純淨核心，並有著高尚正直善良的靈魂。

洋洋因父親的指導，開始接觸相機，而他想拍後腦勺的念頭與行動，剛好與其於片尾婆婆葬禮上所言…「我要做個告訴別人不知道的事的人。」完整緊密契合。

而這極端純淨正義的重擊之句卻剛好和婷婷對婆婆說的那句：「我好累」共同令我熱淚盈眶、淚涕齊流。

NJ也在一連串事件後終於知道洋洋拍攝後腦勺之因，誠然父子間的趣味解謎和行動理解。

片中的各個角色都有其意義：

婆婆是個引子，雖然戲分少又領了便當，卻是開啟後續以及在結尾葬禮上彷彿隱隱（她什麼事都沒做）「整合」了所有人的關鍵。

婷婷的女主角之姿似乎貫穿了整片，諸多發展除了奠基於其純淨核心，亦亦步亦趨地隨著她的變化推演。

洋洋的保持自我和深受父親影響，呈釋了一個不搭理世間劣俗而自行其道的年幼可愛「少俠」之為。尤其是學校裡主任那極盡尖酸刻薄之嘲諷，兩相比較下，更明示了洋洋與世界上大部分堅持自我之藝術家，與俗人大異之殊味與美麗靈魂。

敏敏（NJ之妻）的中途離席，是個淺然但又深嵌腦中的微型疙瘩，但卻正好與NJ和阿瑞的重逢遙相呼應，同時帶出虛假宗教的無恥卑劣，實為絕筆。

阿弟的存在意義就是深述了台灣大部分男人之群相---有錢大爺、沒錢找錢…另外，偷吃記得抹嘴。

黃董（遊戲界大佬）的形象正是世上權勢富人的醜態，但要筆者唾棄於其，其實也無法，多金、創意頭腦、權與利盡握，怎麼看都是快意人生。

雲雲的存在意義，倒真的讓筆者一片混沌、滿頭霧水。她是阿弟的舊情人，但阿弟這個幾乎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且長得豬頭）、身上總是時而富裕、時而窮困之人，到底除了當初襲入她鼻腔的男子氣味外，有什麼值得如此這般深刻交纏地迷戀？

或許，她自始至尾，只是想「贏」過小燕而已。

阿瑞則是最令人感受深刻的岔戀之女。

那一口純正無錯的標準台語，配上其自述的婚姻與人生過往、永遠忘不了NJ的摯然深情，淳正如NJ，亦會難以抉擇與瞬棄。如《志明與春嬌2》…「前男／女友」永遠都是最恐怖的存在。

可訴諸科學、可訴諸心理學，回憶太美，沒人能逃離。

莉莉---熱褲下的絕直富彈性雙腿、翹臀、艷然面容，早就明白完整地告訴觀者其難以貿然狎近與高傲孤冷。

遑論其精專之「音樂」本職。學音樂從小到大本就深需強厚的經濟背景，而莉莉那雖極致美艷但隱含冷酷內心的面容，也讓這現象悄然覆上了殘酷現實與慘然下場的預見。

勝不了虎、做一悄然飛燕便是。

大田的專注純淨也迷人，而他也知道NJ的公司只想賺大錢，不注重內容，是故耐心地等待；而他的本心，本就不期待有什麼誇張的利益，他只想做好自己的創作、以及更加深入和往前邁進。

略談旁角：

李永豐在所有台灣電影中客串的形象與調性幾乎沒有不一樣過---就是大喇喇的台灣典型俗氣大嗓門男人，但反差極大的偏偏是…現實世界裡，他是紙風車劇團的創辦人，一個深刻浸淫藝術之人。

而他現實生活中的外號「美國」也直接用在了這片。

我們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楔子，一、在開頭的婚禮引出了婚禮的熱鬧歡愉，二、在阿弟兒子出生喜宴上，也是個爆出衝突的引子，三、在婆婆葬禮上痛哭流涕

他那誇張、吵鬧、俗氣的表現，卻是在婆婆過世後痛哭至令人心疼與跟著奔淚，此處顯示他雖平日裡大喇喇、萬事無謂與俗氣，卻反而是個極致重情之人。

蕭淑慎好似除了《天馬茶房》外，就正好是在演她自己。《一一》裡那個略帶粗俗、脾氣火爆、大喇喇直接的小燕，應該是本色演出，也確實有螢幕魅力。「那我算老幾？」，嗯…完美大部分台女精準實相。

柯宇綸那天生看起來就是吸毒過頭的流裡流氣年輕人，亦在此片以幾秒之姿稍微介入了主要劇情發展之中。

此中亦泛浮出了年輕的唐從聖，那於咖啡廳背景之叨唸迅速碎語，彷彿已在那時奠立其諧星繁話之相。

略提反派：

此片雖就是個台灣現世群像之鋪陳紀錄，卻亦有許多反派，而且大部分是主要經由「面容」便完整呈現…

比如阿弟（NJ的小舅子）的癡肥無腦、浪蕩無行。

洋洋（NJ之子）學校主任的冷嘲熱諷、尖酸刻薄之語。

攀附主任外號「小老婆」的小女孩。

說話腔調與姿態矯揉做作的雲雲（阿弟的舊情人）。

莉莉那一看便是高傲孤冷、毫無道德情感、不善良到極致的面容

其中幾個爆點亦是有味，如：

片子開始不久後，雲雲於阿弟婚禮的鬧場。

楊德昌之片雖總湧隱著複雜訊息和內涵，卻也沒一頭栽入太過艱澀與無趣的藝術片窠臼；這一個婚禮鬧場，便在開頭那熱鬧滾滾以及歡欣愉快的平和婚宴上直接丟給觀眾一個突兀懾人爆彈，與前提之反派---彷若有著商業片元素的藝術片骨架。

另一則是莉莉的母親（NJ一家人的鄰居），是個外商銀行的高管，卻身陷胖子刺殺莉莉的老師之犯罪中。

原委是莉莉母親與老師暗通款曲，胖子卻誤以為老師輕薄莉莉（或者其實是莉莉的計謀？），進而在大樓門口殺害了老師。

而電影至此，螢幕裡是電視新聞裡那跟拍當事人的低質感鏡頭，鏡頭裡莉莉母親帶著墨鏡，旁白說著她的職業，完全就是我們平常看著電視裡新聞報導，各自暗暗猜測到底是什麼疑雲或私人混亂情感的每日台灣群相。

只是楊德昌將前後對調了過來---我們早就知道來龍去脈，而會先讓我們看到的新聞畫面則擺在了後頭。

一個令人艷羨的銀行高管，卻私下情感生活混亂---此對都市生活人們的背後故事深刻描寫與引人八卦。

片中也有個特點，裡頭人物的名字皆頗接地氣，如洋洋、敏敏、婷婷、NJ、阿瑞、阿弟、小燕等。

應該不太有人會在這般貼近現實中的微妙渺思之中附上了個「風清揚」之類的名字。

那些名字就是隱隱有著親切感。

楊德昌是人間個體必歷殘酷苦難、卻永無法逃離情之深刻的影像情感擢汲之紀錄者。

世間潮流中個體的自我美麗與哀愁。

我們永遠逃不出「情」之桎梏，這無庸置疑，不須以電影作註釋、也不用在圖書館翻遍書籍，情就是這般難解。

《一一》整片便是在說情這件事，而所有人之行動亦發於情。

小男孩洋洋在學校經歷一堆狗屁倒灶之事後，還是迷戀上12歲以前生理上盡高於自己的「小老婆」略高女孩。

那女孩完整地令人討厭，但洋洋這個癡傻天然的迷戀之態，卻泛出一股可愛與暖暖的旁觀情緒。

同時也因為她獨自去泳池嘗試游泳而締造了可愛與癡情共存的微型危機。

NJ這個純淨向上、深據人間道德的迷人角色，亦難逃巧遇當年摯愛後的情感潮湧翻覆。

就讀北一女的婷婷（NJ之女），理應在那一片充斥著「讀書怪物」的校園裡焚膏繼晷地鑽研學問、累積知識以待往後的美好前途；卻陷入一陣難解的情感漩渦裡，這不正是所有人服膺於情的最佳最底範例麼？

而本片，就是個盡訴台灣人間諸事百態的濃縮警語與沉情喟嘆。

同時，我們亦會永無止盡地，沉迷於情之永恆無解與深層浸潤---或是屠戮、或是豐滿。

人生的永恆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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