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照顧生病家人 迫使照顧者做出極端抉擇:《我殺了我的家人》
長照早已成為時代的關鍵詞,為了照護而辭去工作的「照護離職」、同時看顧兩人以上的「多重照顧」等狀況,早已是許多家庭的日常。與此同時,在家照顧者抹殺家人性命的事件,也愈發頻繁地發生。他們是如何被逼至絕境,最終跨越了那條界線?難道就沒有防止悲劇發生的對策嗎?為了回答這些疑問,日本放送協會(NHK)在2015年秋天成立了「照顧殺人採訪小組」,直接採訪了因不堪長期照護壓力而殺死親人的當事者,以及他們的親友。隨著採訪逐漸深入,採訪小組卻發現,跨越那條線的人,以及打消此念頭的人,兩者間的「界線」似乎並不存在……。
文/NHK特別採訪小組
突然復發的「疼痛」
2014年4月,夫妻兩人如膠似漆的平穩生活突然遭逢劇變。那是他在日記中寫下「想過個好年」的三個月後。太太以前曾在自家的樓梯上摔倒,造成腰椎骨折。幸好後來痊癒,加上拚命復健,才又過上和平常一樣的生活。但此時疼痛卻突然復發了。
2014年4月15日 晴天
五點五十五分起床,太太腰痛,從昨天開始就在使用拐杖。她今天早上七點四十分起床,傍晚時她沒辦法從二樓的床上起身,於是打電話給醫院,在電話裡和醫生討論。最後院方出動救護車,太太住院。
2014年4月16日 晴天
昨晚在2點30分左右醒來,去了趟廁所,躺回床上後卻無法入睡,於是在一樓的起居室看雜誌。3點30分再度上床,但也睡不好。到醫院後,醫生和我說明了MRI的診斷結果,醫生說太太腰部有嚴重的壓迫性骨折。
醫生更進一步告知,妻子的骨骼密度變低,骨頭脆弱,患有「骨質疏鬆症」。妻子會愈來愈難以自行走路。照護太太的生活,突然之間就開始了——。但男性相信,只要自己努力看顧,太太一定還能再起身走路,也能出門去旅行。
「結婚生活維持了42年,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地由自己來照料太太,這種心情非常強烈。」
男性幾乎每天都會帶妻子去復健。他也費盡心思去做不熟練的家事,像是洗衣、煮飯等。以太太骨折為契機,他一人扛起了所有事情。
2014年6月7日 陰天(照護第一天)
5點40分起床,看報紙到七點,洗了衣服,做了沙拉。從今天起要做兩人份。
2014年6月23日 陰天(照護第十七天)
5點30分起床,快到七點時看完報紙,洗衣服,做了味噌湯和沙拉。吃完早餐後,拖了一、二樓,也用滾輪滾了地毯,出了一身汗。10點過後是太太的復健時間,回家後吃午餐,拔了庭院的草。
一度康復的妻子
此時的男性還會積極地帶妻子去散步,因為他深信只要努力,太太一定能夠再次好起來。在鄰居眼中,他們夫妻的模樣就是一對理想的鴛鴦。男性的努力照顧也有了回報,太太復原到可以暫時起身走一會。
2014年8月7日 晴天(照護兩個月)
5點30分起床,喝茶看報紙。6點50分,太太起身走過來,在起居室對我微微一笑。太好啦——我忍不住感到雀躍。兩個人都很歡喜。
2014年8月8日 陰天(照護兩個月)
5點40分起床,為了轉換心情外出用餐。預約了阿蘇的飯店,把換洗衣物放到袋子裡出門。
2014年8月9日 小雨(照護兩個月)
7點多起床,8點吃早餐,9點30分退房。太太開車,我坐副駕駛座。太太有四個月沒有開車了,她說「好久沒開了」,似乎重獲信心,開朗了起來。
照護開始的第三個月,妻子不光能夠行走,甚至恢復到能去旅行的程度。但這趟旅行卻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妻子的病情再度惡化。
發狂的齒輪
2014年9月,讓人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太太的腰再度骨折。曾復原到能行走的事情像個謊言一般,現在的太太幾乎長時間臥床,也無法獨自大小便。夫妻倆曾經樂觀又想拚命努力的心情,迅速跌落至谷底。
2014年11月26日 陰天(照護五個月)
4點30分醒來。太太今天也沒排便,藥量一味增加,卻還是感到痛苦。即使她說會自己努力上出來,但她也一臉悲傷地說「我沒有力氣」,心很痛。
2014年11月29日 陰天(照護五個月)
吃早餐前,約快八點,扶太太起來。起床時大便流了出來。丟掉內褲,用水沖了褲子,再拿去洗衣機洗。
此時,男性切身體會到照護的辛苦,同時還有被照顧那方的辛苦。
「太太偶爾也會說抱歉,但我覺得不需要在意這些,這就是照護嘛。」
一點點也好,想要妻子恢復原狀,想要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也想要再一起開車出去玩。但是,男性的願望沒有實現。妻子的笑容逐漸消失,甚至變得拒絕打開房間的拉門,因為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悲慘的樣子。
2014年11月30日 初晴後雨(照護五個月)
早餐過後,我正在做報紙的解謎遊戲,躺在床上的太太看著我,於是我也躺上去。我想她應該很寂寞,所以和她說話到接近中午時分。我想鼓勵她,但她卻說「我好不起來了,什麼也辦不到」,流下了眼淚。
即使男性拚命照顧妻子,但面對深陷絕望的妻子,他的心情也逐漸消沉下去。
「關於長照,我完全沒有事前必備的知識,連想都沒想過。某一天就突然開始了,感覺沒有終點,沒有結束的一天,不知道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開始照護的第十個月,妻子丟了一句話給他。
「我想死,殺了我。」
他說就是這句話,讓他的情緒崩塌了。
「我沒有可以回覆她的話語。她頻繁地說想死,我的內心也非常挫折,後來我也被拖入那情緒中,連我自己都不想踩煞車。即使我說過無數次,無論如何我們都能重新來過,無論怎樣都會治好等等,但我們仍然沒辦法跨過去。」
從那之後的一個月內,妻子對男性邊哭邊說了無數次「好想死」,甚至還用自己的手做出了掐脖的動作。為什麼在窮途末路之前,沒有找人商量呢?——當我這樣詢問的時候,男性回答,即使想找人商量,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才好。
「我們夫妻到底該去哪裡才好呢?」面對放聲哭喊的男性,採訪小組也感受到那束手無策的焦急。
案發前夕,動搖的心情
然後是案發前夕。在那不可跨越的臨界線隙縫中,男性的情緒動搖著直至最後一刻。在案發前三天的日記裡,他詳細地記錄下當時的心情。
2015年4月30日 陰天
5點25分起床,10點半過後,太太說「活著好辛苦」。雖然已經聽過無數次,但我也到了臨界點,於是回她:「我知道了,我來收拾一下。」或許今天過後,兩人就無法再同床共枕了吧。如今回想起來,我最難以忘記的是太太笑著起身的面容,人生即將畫上句點了。
2015年5月1日 晴天
5點30分起床,打開洗衣機,做了味噌湯和沙拉。因為太太說「想去醫院」,所以去了醫院,今天開始在新的醫院治療。午後太太變得有點亢奮,於是我下定決心:「那就走吧。」雖然我們出門尋找自殺的地點,但終究下不了手。21點回到了家。
2015年5月2日 晴天
昨晚10點30分睡覺,4點多醒來。吃完早餐看電視。10點30分左右,太太躺下,然後又說「什麼都做不到,活著沒有意義,想要解脫,掐死我吧」等等,我無法說服她。她哭到傍晚,說要我幫她解脫,我自己也到了極限。
這是最後一篇,日記到這裡就中斷了。
隔天,夫妻倆最後一次開車出門,他們前往的地點是兩人每年都會造訪的阿蘇。他們將車子停在高架橋下,透過前擋風玻璃望過去,雄偉的阿蘇山就在眼前。
丈夫最後一次向妻子確認意願,這也成為結婚42年來的夫妻之間最後的對話。
「真的可以嗎?」
「不後悔嗎?」
「無法回去了喔?」
面對丈夫沉靜的連續詢問,妻子這樣回應。
「嗯,要確實地殺了我喔。」
看護開始後的第十一個月,男性跨過了那條線。男性原本想追隨妻子而去,所以也割開自己的手腕和頸部,但卻沒死成,只好自己報警。關於那時的心情,男性並沒有多談。
「該怎麼說,總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自己在行動的當下,像是無法用言語形容……再也不願回想……。」
除此之外,男性沒有更多想說的了。他緊握手心,聲音顫抖。我感覺再質問下去的話,似乎太過殘酷了,於是長達兩小時的採訪就此結束。
●本文摘自游擊文化之《我殺了我的家人:「照顧殺人」當事者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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