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騫／皮膚上的動物們

患者走進皮膚科的診間，常需要請他們脫下衣服讓我看看病灶。通常根據主訴，我心中可預期會見到的皮疹模樣，大多也八九不離十，但偶爾會遇到意料之外的驚奇。

最常出其不意的，就是各種「斬蛇」了。平均來說，每三個人中有一個人，終其一生會至少一次受帶狀皰疹所苦，由於太常見，發展出各式各樣的民俗療法。例如，用朱砂畫下飛舞的符文，亦常見百足蜈蚣圖案（傳說中蜈蚣專剋蛇），而我看過最可愛的，是有位阿伯自己用原子筆畫了七隻表情各異的小雞，圍成一圈環繞他的皮疹。或許他認為蜈蚣剋蛇，而大公雞吃蜈蚣，是更高等的物物相剋吧。不過他畫的小雞實在太童趣可愛，不知道皮蛇究竟會不會怕，但醫師口罩下的嘴角已經失守。

為了描述樣貌多變的皮膚病灶，便於聯想與記憶，還有許多其他和爬蟲走獸有關的皮膚科名詞術語。例如，若是血管瘤向外輻射伸出細長的血絲，像蜘蛛的一隻隻細腳，被稱作蜘蛛血管瘤，而其中少數病人與肝硬化相關。一些患者則是被帶有歧視或汙名化的名詞所困擾，好比嚴重的毛囊角化症，因為布滿疣狀顆粒，在一些文化中被稱為蟾蜍皮。特定基因相關的角質代謝脫落異常，可能造成表皮嚴重乾燥，大塊鱗屑一片一片，被形容作魚鱗癬。

也有一些比較不嚇人的動物形容詞，像盤狀紅斑性狼瘡，在紅色斑塊裡有一根根細小的棘狀突起，長得像貓舌頭上的小刺；或者某些營養不良症的毛髮異常，把頭髮放在偏光顯微鏡下觀察，出現一節一節明暗相間的虎斑條紋，擬似小老虎的尾巴。

至於我最喜歡的，是在小朋友的皮膚上畫一隻可愛動物，好比小白兔或小狗。有些小孩被帶來檢查先天或後天的黑色斑點，大多數都是無礙健康的，但同儕對這些黑痣頻頻好奇探問，造成了小朋友的人際社交壓力。這時候我會拿可以擦拭掉的手術記號筆，把這些黑點加上幾筆，可能是耳朵鬍鬚或微笑的嘴巴，告訴他們：你看這麼可愛的小兔子，只有你才有喔，是獨一無二的，我們不要想把它摳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