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花心不容易啊

母親不能了解我的鴻鵠之志

我的本名有一個芳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命定喜歡種花。

拈花惹草需要空間，兒時住的大院子想種什麼都可以盡情發揮，又見外公以地植種出碗公大的玫瑰，加上南部烈日適合九重葛和沙漠玫瑰，在我的潛意識裡，人生藍圖已經不能沒有種花。

後來因為就學搬家，小公寓能種花的地方唯有陽台鐵窗，我媽下令最多只能種三個花盆。母親不能了解我的鴻鵠之志，以為種種紅豆、綠豆就可以打發小孩，三個花盆我種好種滿，龍眼子、柳丁子、皇帝豆……種得不亦樂乎，只是我弄完土常隨手把泥巴抹在牆上，白牆都是手印，弟弟妹妹跟著依樣畫葫蘆，又屢勸不聽，搞到家母大崩潰，結果統統都不准種。

重拾種花，是直到自己搬出去住以後。在租屋處，我愛上只需水草或蛇木屑或板植的蘭科植物，不然就是空氣鳳梨，乃至於這幾年發燒的鹿角蕨，這些植株輕輕巧巧掛在牆上，一兩棵就能畫龍點睛增添綠意。我會深愛介質沒有土的植物，可能多少反映童年的疙瘩，因為三個花盆後來被大人趁我去上學全部丟掉，連告別都沒辦法。而攀附於樹冠層的多年生植物，完全沒有土的問題，也反映我當時的人生狀態──租屋的人要預留搬遷的機動性，所謂「失根的蘭花」恰好也是一種隨時帶著走的靈巧，而空氣鳳梨是原生在霧林帶的植物，懸在空氣中處處都是吸收養分的機會，一如出外人儘管離土，在未知的空氣也能存活。

種個花居然會引來竊賊注目

或許是不自覺想要彌補童年，我中年後開始的「不良」，是對於自己想種的花花草草，都會儘量滿足自己，想買就買。一個人種不過癮，還推坑朋友一起買。因為熱愛觀葉和蕨，不消一年，友人傑瑞的咖啡店已經變成熱帶雨林，招牌都快要看不見了。我也鼓吹親友加入球根團購，各色美花大夥買到殺紅眼，例如鬱金香從球根時期就非常可愛，像是圓滾滾的胖蒜頭，同團有人種出會變色的「狡猾狐步舞」，驕傲得不得了，我家的狐步舞就不幸因為天熱消苞，只差臨門一腳，相當遺憾。不過，我種出牡丹重瓣般的「白色山谷」，真的美到讓人掉到山谷，日日讓我拍花拍到無法自拔。

曾在談話節目聽過一位（前）竊賊現身說法，分析怎麼樣判斷這戶人家可以偷。他說，從這戶人家種的花判斷，奇花異草又種得很美，表示這家人有餘裕，錢多到有閒種花殺時間。霎時心頭一驚，種個花居然還會引來竊賊注目，只是人一旦沉迷在種花，的確常常忘記時間──同時間，我也想到這是個悖論，既然愛花之人常常宅在家刨土理花，要如何闖空門？

近年終於首購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陽台，新家禮物收到一棵十吋的四季茶盆栽，自此也解鎖我的土耕詛咒，終於漸漸感受到落地生根的安心。我的「花心」再次得到發揮，癡迷地種出有神聖幾何對稱的大白茶。生命之花自己種，我做到了，但我的陽台也快沒地方走路，我告訴自己下次去花市只准買苔蘚。

娛樂新聞常戲稱花心劈腿的最高級是「時間管理大師」，「花心」若單純指種花這件事，還要是「空間管理大師」，想想，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