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柔/取代我吧
每當有人預測哪些工作會被AI取代,翻譯是常常被點名的職業,卻恰好是近年來我開始探索的領域,於是談到這個話題心情都很複雜。我不太確定,翻譯在大家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樣的工作呢?
對我而言,翻譯是睪丸、胡錦濤、蒸汽火車⋯⋯一連串奇妙故事的總和。
三年前,我參與了歷史書籍《戰爭憑什麼》的合譯。作者在回顧演化史時,提到現代人的睪丸有幾盎司,但敘述中看不出來「盎司」是指容量或重量,只能用反推的方式,先查詢睪丸的平均重量及容量,再分別換算成重量盎司和液體盎司,與書中的數值核對。
沒想到,睪丸的重量和容量並不好查,大多數資料都未說明是以兩顆或單顆計算,而身上有這種器官的朋友也愛莫能助,畢竟不能割下來秤秤看。最後總算查到答案,但拜演算法之賜,隔天我接收到的廣告都是一些我個人不太需要的藥品。
當時序進入現代,這本書也引述了中國前領導人胡錦濤的一段話,但原話是中文,作者用的是英文,卻又沒寫清楚那段話的出處,這樣要如何一字不差地譯回胡錦濤的原話?靠著單薄的線索與瘋狂的搜尋,我終於在國家圖書館調閱到一本名叫《第四代》的中文書,一段段比對胡錦濤講的話與尚待翻譯的英文,推敲出正確的段落。
今年出版的譯作《花衣吹笛手》則讓我由衷感謝世上有鐵道迷的存在。這本小說的背景是二戰期間的歐洲,有段劇情是兩名士兵與行車人員「一起站在火車頭的踏板」。這是逐字直譯的結果,但到底什麼是火車頭的踏板?我輾轉在一部介紹蒸汽火車的Youtube影片中找到可能的解答,片中有六秒的畫面可以看到一條狹窄的走道,或說是一塊金屬踏板,從駕駛室的外側向前方鍋爐延伸。我推測那就是劇中人物站立的地方,最後改譯為「駕駛室外的踏板」。
我的翻譯資歷尚淺,許多譯者都遇過更曲折的問題,使過更曲折的拆招手段,有時甚至需要直接與作者接洽,方能查明模糊的文意或筆誤。但人總有極限,我們仍可能犯下自覺可笑的誤譯,或者在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後,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腦中才赫然閃過更理想的譯法。
因此,若問我擔不擔心被AI取代,我其實很想大喊:如果真的那麼容易被取代,拜託快來取代我吧!因為追求好的翻譯,實在是很累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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