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栢青／三十字小說把你關廁所，好的故事帶你上天台

三個字：「場所性」。我一直覺得「學校」是充滿故事的場所。主要是，「場所」是故事的容器，故事有肚量的話，寫學校的故事就是故事中的彌勒佛，肚子堪比身後的布袋有容。無論青春成長，自我的養成，親情友情愛情的修羅煉獄，從自我到他人無論單人舞乃至集體大會操之各種人際關係的來往進退，學校是所有故事的小豬撲滿存錢筒，它也是轉運站，由此連結家庭和身世背景等。進可攻退可守。

學校為題的小說不難，難的部分反而在，可以寫的事情太多，這個場所能發揮的太雜了，尤其在字數的限制下，既要切入一個「此前未有人想」的角度，又要借力學校的場所性，能召喚出共同的感受。場所性提供可能，也限制可能。

說起來我真想認識這一批投稿的這批人，我們可能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學生。名為故事學校之類。參加者那種對說故事的熱情打動我，他們不只要說一個故事，還要在嚴苛的限制裡講述，捉襟見肘覺得處處受制，好像在字數上被人關廁所，可是把故事寫得好的人帶你上天台。用三十字就能帶你到學校頂樓──欸，某某，我有話對你說──背後青天高雲朵白，日常城市的遠景因為這樣一個高度的拉拔忽然顯得不一樣，原來裡頭有這麼大的世界，有那麼一瞬間風聲獵獵我看著說故事的人的背景這樣想著。定格。青春一景。從此我也被你寫下來了。

也正因為大量的投稿，他們像是大數據一樣，讓我學到很多。我想把我的體悟跟大家分享。

與其說要把三十字小說思考為一種小說，現在我的念頭是，思考這類小說的寫法搞不好更像思考一封信。某某對某某說話。這個某某本身是有人物設定的，自帶故事的。故事可能是關係（霸凌者對被霸凌者？學生對老師？情人對情人？），是背景（單親？已經是死者？離開學校多年的學生？轉校生？），有人物，故事就立起來了。這封信（或是這句長達三十字的話語），既要建立上述人物背景，也在建立同時經營出人物間的關係，透過敘述者對另一個人說話或表現動作，高興，遺憾，恐怖，傷心……不只表露是個人情感，也在其中「動」，以動作完成人物間的關係連結。而這個連結裡，故事來了。有戲了。

在這其中，動作和情感的連結是一層，和人物關係的連動後讓人去推敲背後實際上發生什麼是一層，加上三十字裡時間差的運用，或者空間差，關係迭代等，三十字這麼短，也可以做出很多層次。

此外，如果這類三十字小說是封信。除了小說裡人物之間彼此像是傾吐或是告知。信的第二層含義是，那同時也是說故事人寫給聽故事人的信。仰賴彼此的共謀。作者必須在三十字內創造語境，並確保讀這三十字的你能理解。有一類寫法是開放式的，讓你浮想聯翩，你自己去想，還有一種是幹拐子共謀式，但總的來說，說故事者仰賴讀者對學校這個場所的把握。你要也有諸如「我們會在學校裡埋時空膠囊」、「學校不只老師和學生，也有類似導護爸爸、故事媽媽的存在」，有共同的場所認識，才能讓故事合理化。

有些三十字小說近乎神品，那是因為，它以現在進行式切入，無比逼近某個瞬間，卻能從那個瞬間，延伸出後頭更巨大的時間尺度──那會讓人聯想到，故事，就是時間的藝術。

我發現有一個作弊的空間，就是題目。題目不算在原始字數裡，於是很多人把題目拉長，在題目的地方就開始寫故事。本來我想說，這不是作弊嗎？但一想到，學校的存在，考試作弊正是我們共同的回憶。所以能在這裡做出一些設計的人，反而像是班上的某些早慧天才（或是壞透的小子總想辦法鑽營），但奇怪我就愛你有才，不然愛你壞。

真想聽你們一直說故事。

那好像是延畢的好聽說法。但為什麼不說，這就是同學會召開的必要。我想跟你永遠不會斷。只要我們一直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