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含氤/毛毛錢與毛毛鞋

毛毛錢與毛毛鞋。圖/紅林
毛毛錢與毛毛鞋。圖/紅林

打開錢包,剛好有六毛

在蘭州一間水果店,我拿了十多顆砂糖橘與六根香蕉到櫃台秤重,結帳的小哥說:「九點六元。」

我取出十元給他,他看了一下抽屜,抬頭問:「妳有沒有毛毛錢?」

我不知什麼是毛毛錢,推估是小錢。打開錢包,剛好有六毛,直接拿給他,他開心回:「那我找妳一元。」

這小哥二十歲左右,笑容可掬,雙頰豐潤,膚色潔白乾淨且紅撲撲的,體型高大微胖,理個小平頭,大概是幫父母看店。

我笑著問:「你們都叫這『毛毛錢』?這說法好可愛。」

他驚訝:「大家不是都這樣叫嗎?難道你們不是嗎?」

我微笑不語。

我倒是戲稱當時穿去甘肅的鞋是毛毛鞋,因為外層有短絨,內裡有長絨,整雙鞋毛茸茸的很是溫暖。那是剛買的新鞋,該黑的黑,該亮的亮,嶄新嶄新的,然而第一日在敦煌走過鳴沙山,立即風塵滿面,土頭土臉。那些細沙微塵,無孔不入地全滲進鞋面的紋理纖維,怎麼撣、怎麼拍都依然故我,脾性犟得很。

看樣子這些黃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打算隨我一程了。想到來鳴沙山前,還打算找個小容器裝點沙回台灣,當時浪漫地想:「這是絲路的沙,是敦煌的沙!」眼望這蓋天鋪地,無止無盡的黃沙,哎,我真是庸人自擾。

之後連走幾日沙土路、礫石路,又讓已布滿淡黃粉彩的毛毛鞋,顏色變得更加飽和、更加純正——是更飽和的黃、更純正的濁。若不說,別人還以為我穿的是雙黃鞋。不過髒歸髒,我這人很是隨遇而安,既然解決不了,那就這樣吧。它安,我也安,誰都別想改變誰,彼此相敬如賓,也相安無事。

不能算水土不服,只是盥洗上的不適應

若問我去西北最擔心的是什麼?我想就是水土不服。會這麼擔心是因為看過樊錦詩的《我心歸處是敦煌》,她說她大學最後一年到敦煌實習,因為嚴重的水土不服,沒待到學期結束,即提早幾個月離開敦煌。她當時的實習報告還是帶回上海寫的。

我沒有水土不服,也沒有因為天氣寒冷而傷風流鼻水,也就是說我的身體狀態非常好,該吃的、該喝的、該玩的,一樣也沒落下。反而有一件事,不能算水土不服,只是盥洗上的不適應,不過這種事是自己不說,別人也不會知道的細微末節。

我在敦煌洗頭時總搓不出泡泡,第一天以為自己錯用成潤髮乳,還拿起瓶身仔細地閱讀,但沒錯啊,上頭「洗髮精」三字言之鑿鑿!此後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想起行前看過的資料,說敦煌的水是鹼水,不知是否如此,所以搓不出泡沫?總之那幾日我一直覺得頭髮洗不乾淨,但頭皮並不癢。後來離開敦煌,到一千公里遠的蘭州,洗頭時依然沒能搓出泡泡,我猜測不僅是河西,而是甘肅的水質都偏鹼性。

雖然一路覺得頭沒洗乾淨,但還好離開甘肅時,我的毛毛鞋乾淨了。那日我走在蘭州街上,在路邊的店鋪吃著蘭州牛肉麵,在中山鐵橋上看著橋下安靜流淌的黃河,然後沿著繁麗的街燈一路散步回旅館。在無所事事的夜晚,用房間裡的擦鞋布,一次又一次的東拭西擦、西拭東擦,終於抹淨了我那雙塵滿面鬢如霜的毛毛鞋,還原了它本來面目。

我將敦煌的沙,帶到了黃河邊,留在了蘭州。

至於毛毛錢跟毛毛鞋有什麼關係?

嗯,它們確實沒有半毛錢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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