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軒／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

推薦書：鄭聿《普通快樂》（二十張出版）

對於鄭聿的詩作，鴻鴻稱讚獲得林榮三文學獎的〈搜尋的結果〉是「新時代的證明」，我認為這樣的形容也適用於整本《普通快樂》。

全書目錄前的開篇是詩作〈辦公室等活八景圖〉拉頁，主題展現出上班族的異化狀態，讓人聯想到近年陳昌遠與小令的作品。從行事曆通知到智慧控制，再從監視器到待轉區，鄭聿的《普通快樂》不高舉議題性，卻彷彿萬花筒般不斷重整各種情境，觸及了現代社會最寫實的一面。無論是辦公室燈暗又燈亮「容量相等的一天」，或者是「忙碌的周一／有時看起來像周二」，在其中時間的獨特性被消弭，進而使得自我的獨特性存疑。

詩中隨處可見資本主義籠罩下的各類元素，反面強調了個人主體的動態變化。這種現象的成因，並不是反覆以「我」領句的粗糙作法，而是著筆於敘事者觀看事物的方式，隱諱地驅使讀者回頭聚焦於種種念想。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詩作在語言的形式技巧上，不見繁複的標點和迴行，反而以口語的舒緩節奏調控音樂性，自然帶動詩行前進。相較於高度倚賴書面的藝術，單以內容的層次來一決勝負是鄭聿的長處。

快樂要如何普通？在《普通快樂》的詩作，無疑都如同另首獲得林榮三文學獎的〈普快狀態〉所寫「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都是最普通的日常：〈天氣紀錄〉寫「討論雨／其實是討論阻礙」、〈懷疑〉寫「我盯著小貓／沒有多想什麼／他卻撲過來」、〈喜歡〉寫「迷航的人類／也是走到生命盡頭／回顧洪荒情史才明白當初／喜不喜歡」……這些氛圍和諧的短詩裡，鄭聿選擇不去搬弄誇張的大詞，卻往往能點出記憶深刻的小事。

更深刻的可能是對「時間」的書寫。〈施工作業〉的敘事者觀察對面房子的「他」，末節寫「像火車中間的／一節車廂／少年的他與老去的他／不知道哪個才是車頭」。而時間也不總是以相同的形貌呈現，例如〈同步〉描寫垃圾車的現場：「以為車子會開進來／結果直接開出去」，流露出讓人會心一笑的瞬間，彷彿整個世界的運行就如同這些文字的秩序。

提起秩序，自然讓人聯想到詩集編排的邏輯。雖然並非主題式的計畫寫作，但詩作與詩作之間卻有微妙的連貫性隱隱承接；目錄的分輯也趣味地模擬「悲傷五階段」的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創造了「普（通）快（樂）五階段」：慢性上班、幻得幻失、每日形成、小眾運輸、顯示餘額。

詩人一位位誕生，詩集一本本出版。從十五年前的《玩具刀》到這本《普通快樂》，鄭聿的詩作之所以值得我們反覆翻讀，原因在於他總是能精準捕捉到生命瞬間的微光。而當我們回過神來，才恍然發現：正是這些微光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再普通不過，也再珍貴不過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