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心靈山水」與西方的「光影現場」:藝術中的自然觀對話

文/趙孝萱
你最後一次凝視自然是什麼時候?不是「看」——而是像孩子看著雲一樣,全神貫注,任它變幻不拘的那種「觀看」。
我們每天經過公園、走過街角、從車窗看山水,甚至點開旅遊影片,眼睛一直在看,但真正的「觀看」其實很少。尤其是當風景已被濾鏡調色,或我們太習慣於「拍了就算」的節奏,我們與自然之間,好像多了一層薄霧。
古代中國的山水畫,很少畫得像「真實照片」。范寬的《谿山行旅圖》中,整幅畫面高山矗立、氣勢萬鈞,而人只是極細微的一筆。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觀看角度的不同。
在中國傳統裡,山水不只是風景,更是心靈的歸處。畫家不是站在某個固定的位置寫生,而是在畫中遊走——山是可以「居」的,水是可以「聽」的,畫的是自然,也是自我。這樣的畫法叫做「散點透視」,不像西方畫作那樣有一個固定視角,它更接近我們實際走進自然的經驗:東張西望,停下來聽水聲,看光影變化,畫面跟著呼吸流動。
相對地,當我們看西方藝術,就會發現他們對空間與光線有一種執著。從文藝復興以來,藝術家們發明了「單點透視」,學會怎麼讓遠的東西看起來真的比較小、光線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他們關心的是世界的秩序,是如何準確描繪眼前這個被人觀察的自然。
英國畫家透納(J.M.W. Turner)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畫的大海總是洶湧、混濁、充滿光霧。那不是你站在岸邊看到的大海,而是你身在其中、快要被風捲走的那種感受。他把風景變成了情緒的出口,也變成對時間與瞬間的凝視。
東方畫的是「永恆」的山水,西方畫的是「當下」的光影。這不只是技法的差異,更是兩種文化對自然、對人的理解方式。
到了現代,我們觀看自然的方式又變了。科技讓我們可以更快地記錄自然,但也可能更疏離。想想我們在旅途中拍了多少照片,卻沒好好站在原地多看一眼。藝術家們也開始反思這種距離感,於是有了更多「不畫風景」的風景藝術。
德國藝術家博伊斯(Joseph Beuys)在1982年提出了一個計畫:種下7000棵橡樹,每棵旁邊放一塊玄武岩。他說,這是一次社會雕塑,是要透過群眾的參與改變城市與自然的關係。他沒畫什麼,但那片森林就是一件作品,是「一起種」出來的。
還有像杉本博斯對大海的哲思凝視;像安迪.高茲沃斯(Andy Goldsworthy),用落葉、冰塊在溪流邊做短暫的裝置;以及台灣的藝術家王文志,他以竹、藤、漂流木等自然材料構築大型建築體,不以「景觀」為目的,而是創造可以「走進去」的空間。
你可以進入他的作品裡,聽見風吹過竹枝的聲音,看見陽光從縫隙灑落。這不是一個「被觀看」的雕塑,而是一種邀請——邀請你停下來,走入自然、被包圍、被呼吸。
這些藝術家都不是在畫風景,而是在與風景一起生活。他們提醒我們:自然不是拿來看完就走的,而是我們可以互動的共生場域。
人與自然的關係,其實就藏在我們如何看待它的方式裡。如果自然只是背景板,那麼我們會忽略它、消耗它;但如果自然是可以對話的對象,那麼我們會學會尊重、聆聽,甚至改變自己。
從范寬筆下的山水,到透納畫裡的風暴;從一幅畫到一場種樹的行動,這些藝術家都不是在告訴我們「這是自然長什麼樣子」,而是邀請我們思考:「我和自然的關係是什麼?」
觀看,其實是一種選擇。你選擇用什麼樣的眼光去看,世界就會呈現不同的樣貌。而藝術,讓我們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更細緻地、更緩慢地、更真實地去看。
我最近設計了一門課,叫做《視覺中的哲思:中西藝術家的自然觀美學與比較對話》。這是一場關於觀看的旅行:從山水畫走到印象派,從攝影走到大地藝術。我們會一起比較東西方藝術家如何看待自然,也會思考,未來的我們該如何看待世界。
如果你也曾在看山、看海、看雲時,感覺到一絲什麼說不出口的東西,這門課或許會陪你走進那種觀看的感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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