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羯座O型台南人,不吃水餃,擅長做令人羨慕的事。曾任職建築事務所,現為旅行文學作者、大學講師、自由文字影像工作者,著有《兩倍半島》、《印度以下,風景以上。》 目前實驗兩倍旅行計畫中。
魔羯座O型台南人,不吃水餃,擅長做令人羨慕的事。曾任職建築事務所,現為旅行文學作者、大學講師、自由文字影像工作者,著有《兩倍半島》、《印度以下,風景以上。》 目前實驗兩倍旅行計畫中。
依約十點下來大廳,T已坐在餐廳喝可樂,約好今天要帶我去塔鑾寺。塔鑾寺離旅館有些距離,如果自己去就得租腳踏車,幸好,T今天去醫院看完媽媽以後就有時間陪我一起去,騎機車不用十分鐘就能到。T穿著愛迪達運動上衣、白色及膝短褲、深藍色運動帽和帆船鞋,比起我被太陽曬到褪色的踢恤和夾腳拖窮酸樣是體面多了,彷彿他才是精心打扮的遊客。
寮國的機車與泰國相似,車身骨架輕巧,不像台灣機車都包覆了虛胖的塑膠殼,行駛起來也比較安靜溫順。T為我準備了半罩安全帽,騎機車雙載出遊似乎沒什麼特別,但是跟寮國人一起感覺還是不同。彷彿發現了從IKEA買來的馬克杯,雖然再普通不過卻來自某個遙遠的東歐國家,一種空間現實被連結的新鮮感。
其實去不去塔鑾寺不是那麼重要,與寮國人的近距離互動才是有趣的。
金光閃閃的塔鑾寺是永珍最醒目的名勝,比起為了紀念戰爭而建造的仿凱旋門,更有寮國人民對宗教的虔誠情感。晴朗的藍天白雲與金碧輝煌的佛塔是最鮮明的觀光客到此一遊,我們幫對方拍照,不必自拍,終於留下了背景超過畫面八成的獨照,清楚的臉部也得以完整保留在畫面中央。繞了一圈沒逛太久,買了幾張明信片就離開了。
T接了通電話,是久未見面的好友M來電邀約,他也熱情邀我一起拜訪她家。這難得的作客機會,我當然非常樂意。到寺廟對面的小吃攤買點食物飲料,烤豬肉配上從竹簍挖出來的蒸糯米飯、炸豬皮和一種異常鮮豔的綠色飲料。若不是T,我應該不會嘗試這些陌生食物,而日後也常在路邊攤販買烤肉配著米飯當正餐。
平坦的柏油路面不知何時消失,一陣顛簸我才回神機車已經騎在坑窪的泥土路上,不是煙塵瀰漫就是泥濘難行。離開市中心沒幾分鐘,周遭的景色就彷彿倒退了幾十年,城市的面貌似乎只維持到外國人活動範圍外半公里為止。
其實我擔心過自己的安全,沒有手機,坐上T的機車我可能就此消失於寮國某個陌生角落裡,但自助旅行者總是相信直覺,旅途才因此一再開展。
當機車鑽進越來越偏僻的鄉間,我好奇的觀察著建築與街道,這些地方都是因為T才有緣拜訪的。旅行到底能走到哪裡往往不是看地圖規劃出來的,足跡反而像是一棵樹長出新枒,方向則是遊戲關卡裡的機會和命運,端看自己翻開了哪張牌。
機車轉進一列平房前停下,我們直接走進了最內側的一間,雙人彈簧床擺在貼滿花瓷磚的牆角,電視也直接放在地上,家裡空蕩簡陋滿是沙塵,客廳與臥房沒有區隔,二十餘坪的空間住了包含老奶奶的一家六口,就像是工地旁午睡用的寮舍,但T羨慕的說這一整排六間房都是M蓋來收租的。幾隻雞飼養在倒蓋的半球圓型竹籠裡,屋後有片果園種了芒果和芭樂,一些泥水工程還未完工。M雖然不富有,但應該還算衣食無虞。
M從屋外喚我們坐到屋簷下的水泥餐桌,幾副碗筷杯子已備好。T要我獨自到街上的雜貨店買包冰塊,拿了錢記住冰塊的寮語,如遊戲般的要完成任務。到了雜貨店正準備開口,T其實已偷偷跟在身後,我還來不及表現,老闆娘就拿了兩包冰塊,還多買了青木瓜沙拉回來配酒。「你沒說話,老闆娘就看得出來你是外國人!」T誇我氣質與本地人就明顯不同。
我們在M家喝酒吃肉高聲談笑,寮語的對談聽來非常熟悉,與泰國人扁平又響亮的聲調如出一轍,置身暢談之間雖然不明其意,卻一直保持著看泰國搞笑片的輕鬆氣氛。
晚上,我們又和M在永珍的酒吧碰了面,下午還是對小孩大吼大叫的老媽模樣,現在竟穿著黑色低胸洋裝坐在高腳椅上大口喝著啤酒,又長又直的中分黑髮放下來稱得上是個風情萬種的東方女郎,也許這角色的轉換就是她不能走遠的旅行。
與酒吧店員都熟識,舞台上樂手奏起南洋風的搖擺音樂,我們腳踩著重拍晃動身體,M伸長了手像海草般隨浪波動著,端酒的服務生一時興起就上台唱起歌。無論生活好不好過,酒和音樂是不能少,嗯,生活是該這樣過。
我們喝多了,日子在黑暗裡的湄公河畔飄然美好,無憂南國即是此時此刻。
隔天T來旅館接我,不是要去哪玩,是我要離開了,中午到旺陽的車。其實我若邀T一起去旺陽去,他應該會答應,但我沒有開口。與他道別時像辦公室同事下班先走般平淡,一句「路上小心喔」機車就迴轉騎走了。
他沒說保持聯絡,我也沒說會寄照片給他,沒有期待或傷感,不知派上何種表情才適合現在這種不多不少的離別。筆記本裡留下的電郵和幾行寮文,真的只是紀念,我們也就自彼此生命中消失了。
兩日遊,不無聊也不深刻,占我旅行的四十四分之一,是寫在我的遊記中了,而T用什麼方式留下來了嗎?像在夜色裡喝下的一罐罐寮國啤酒,隨著身體蒸發的汗水將酒精代謝。我們永遠不該保持清醒,那是小氣失敗者的面具。
敬在路上的男男女女。
本文摘自《兩倍半島》/時報文化
早餐是我一天之中最喜歡的時間。不疾不徐,悠悠的從容。
通常我起得不早,約莫十點半左右才從旅店離開,步行幾分鐘,到同一家餐廳吃早餐。
由於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所以連午餐也一併解決。幸好,印度的餐廳通常兼賣早、午、晚餐,在非早餐時間也可以吃到像早餐這種較簡單的輕食,落後的旅人可以不著痕跡的調整時差。
兩份土司、兩顆蛋、一杯或更多的奶茶,是我的基本款菜單,全印度通行。雖然這樣的早餐不是印度傳統食物,卻在背包客常出沒的聚集區很常見,幾乎每家餐廳都提供。也許像回到殖民時代,口中說的英語、身上穿的西裝一樣,一種來自西方的國際標準,讓每個不同國家的旅人面對一天的開始前,存在著些共同的熟悉,不必勉強自己嚥下陌生的味道。
我特別喜歡印度奶茶「CHAI」,每天早餐都會喝上兩杯,這是存在我腦子裡最道地的印度香味。有時坐太久了,桌上空空的教人寂寞,也不好意思,我就會多點一杯茶。新加入的熱茶總是燙口,過了幾分鐘才能融入餐桌這幅畫面。我喜歡用建築平面圖的概念,來拍攝我的早餐。食物、杯盤、筆記本、明信片、筆,總是雅致的錯落,精神、物質食糧兼具的畫面,當下不得不滿足。寫字、閱讀、翻翻地圖、規畫當天的行程,或就只是發呆望著廣場上來往的印度人和煙塵。口中、眼裡有進,手中、腦中有出,一進一出之間,搭配旅行時間的緩緩流動。
用完早餐,與服務生微笑道別後,又慢慢的走回旅店。這時候太陽正猖狂,待在房裡休息是最舒服的。終究我是出來旅行,不是出來趕路。慢慢的食用早餐,腦子和眼珠慢慢的轉,拍拍照、寫寫字。像吃早餐的態度,悠悠從容,是旅行最佳的運轉方式。早晨的一餐,絕對不只關乎食物本身的組成而已。
達巴瓦拉
午餐,神聖不可侵犯。
美眉愛心做便當,
印度黑貓來幫忙,
火車路上搖晃晃,
吃在嘴裡想念她。
晚餐
晚餐在我的印度旅程中,扮演一個最孱弱的角色。
抵達印度的第一個晚上,我在孟買科拉巴街上來來回回好幾次,探頭探腦的往每家餐廳裡瞧,卻遲遲沒有走進任何一家。
一個自稱喜歡旅行的人,有這樣的罩門的確不可思議──「陌生餐廳恐懼症」。
令我感到陌生的是餐廳,而非食物。食物入口之前牽連著好幾道文化程序、規則、方法,食物、菜單、服務生、點餐方式、用餐習慣,一直延伸到餐廳整個空間都是百分百的生疏,漸漸借代成為不友善的假想堡壘。尤其當沒人同行壯膽,要隻身進攻印度人的飲食文化世界,我非常恐懼,太當地、太黑暗、太嬉皮、太多人的餐廳,都令我卻步。對當地食物的體驗也是門功課,我會硬著頭皮完成,雖然如臨大敵,但我不想再進麥當勞。科拉巴街走了九遍後,我進了一家看起來與我八字最合、最順眼的餐廳,不會太黑、還算乾淨、沒幾個客人。只要不太誇張,是否美味我並不在意,如果有英文菜單算是運氣好。
我坐下來、點了菜、用了餐、付了帳,如果順利,一切就會如電視開關被打開般明朗,之後就成為這家餐廳的常客,甚至連服務生都認得。過程看來自然簡單,但在走進餐廳大門之前,我必須克服最大靜摩擦的心理障礙。所以每個我到過的印度城市裡,總有我固定常去的餐廳。我不是個到處收集美食地圖的旅人,對食物的要求也不高,我並不要求每天要吃不一樣的食物,去不一樣的餐廳。也許,我對一個熟悉的餐廳場所,存在著依賴,因為我怕生,像怕打電話給陌生人一樣。何況,當你走進的是一個人民膚色與自己相異的國家,彼此距離加深,深深擔心晚餐下肚的,還有食物以外的不明成分。
其實我沒有真誠的愛上印度食物,有的只是愈來愈習慣。
多數的印度餐廳提供中國料理,四不像的雞肉炒飯、油膩過頭的蔬菜炒麵等都是我常吃的東西,不用菜單就叫得出來的菜名。後來有時會搭訕同桌的印度人,問他們吃的是什麼,下次我就多了一種選擇。從炒飯、炒麵進步到ChickenBiryani5;把飲料從可樂換成Falooda;用湯匙吃的米飯改成用手抓的Chapati;從熟悉的麥香雞堡改吃道地香料味的Mutton Masala8,我也開始嘗試起印度或穆斯林食物,對菜單文字背後指射的食物漸漸熟悉,進餐廳點起菜來也更加熟練。不過印度不比台灣,從南到北的差異之大,常常才剛熟悉當地的飲食,我就得前往另一個城市,那兒的菜單又隨著距離悄悄換上幾個令我陌生的字母組成。
在烏代浦爾,一個韓國女孩告訴我,Thali就是印度人的自助餐。各式混合香料的咖哩、豆類、菜、飯、薄餅、優格、甜點等,食材內容南北差異因地制宜,從小吃店到高級餐館都吃得到,簡單的自助餐有三樣小菜放在分隔餐盤裡,複雜的則用好幾個小金屬碗分裝向心排列在大圓盤上,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可以無限吃到飽,服務生會主動來加滿空的餐盤。從此Thali成為我點菜時的萬用辭彙。有回我在齋浦爾為了慰勞自己旅途的奔波,在一家不錯的餐廳點了要價265RS的Thali,本想大快朵頤一番,結果上桌的大鐵盤有如孔雀開屏,在我餐桌上華麗招展著,我驚訝的只差沒張大嘴,鄰桌的印度客人也不時飄來關愛眼神,看我如何解決這超大一盤「異國料理」。最終,能合味、能入口的沒幾樣,太辣、太酸、味道怪異的只能淺嘗即止。服務生還頻頻過來關心我這外國人是否滿意,我只能冒著汗微笑示意,並再要一杯水。
印度教不吃牛,穆斯林不吃豬,因為宗教的關係,在印度吃素非常普遍,各式販賣食品也一定清楚標示,紅圈圈是葷食、綠圈圈是素食。吃慣了素食,常常忘了從前無肉令人瘦的日子。以至於在第十八天到德里看到肯德基時,想起那吮指間一大塊完整的美味,我潛意識地排進點餐櫃台前的隊伍中。若沒有連鎖炸雞店,聲名遠播的Tandoori Chicken也是久違肉類時的解藥。
旅人的晚餐太孱弱,弱不禁風,於是一見懷念的伸手施捨,簡直得落下幾滴眼淚,才調味得了當時的酸澀。
本文摘自《印度以下,風景以上》/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