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慧慈/高壓聽打工作中釋放的片刻

聯合報 文/葉慧慈
高壓聽打工作中釋放的片刻。圖/cincin chang

非視覺的寫作班,為什麼出現聽打員?

我是聽打員,原本服務的主要對象是聽障者,舉凡聽障朋友就學、就業、就醫、社會參與的場合,都可能有我的身影。但在這一半明眼人、一半視障者參與的「文學引路寫作班」,為何會有聽打員呢?

主要是參與的視障生中,有幾位是合併聽覺障礙的多重障別朋友,需要我來當他們的耳朵。

曾有人說,聽打員聽了那麼多課,應該也學到不少寫作技巧,也可以來分享一下上課心得。其實,我們工作當下光是把老師講課內容打出來,就已經非常挑戰,雖然對於聽過的東西會有印象,但沒有經過思考轉化是吃不進腦子裡的。我尤其記得某堂課的講師幾乎沒有引用任何文本,兩個小時的課程內容全部來自他本身,沒有可以抓取複製的文字,讓我跟聽打夥伴兩人扎扎實實打了兩萬多字,差不多可以幫那位老師出書了。

說起書,近十多年來,我已大幅減少買書頻率,一來沒時間看,二來懷疑自己有閱讀障礙,一本書若沒一口氣看完,下次就必須從頭開始才能繼續。近來少數買的書之一是《潛水時不要講話》,而某天這位作者栗光居然就成為課程裡的其中一位講師,真是特殊且難得的緣分。

這次我決定加入大家,一起自由書寫

跟著聽了那麼多堂寫作課,發現它對我來說,更像是認識自己的心理課。寫作過程幫助我覺察自己,認知到我是個想太多、經常擔心做不好、過於拘謹而導致不敢嘗試的人。事實上,許多我的恐懼,只要透過規律練習都有可能化解。比如與其描寫很多件事情,不如練習針對某個點來下筆,而當文章寫得夠多,或許就能慢慢養出優美的文筆。某位因課程認識的工作人員,常與我分享他寫的文章,我讀著讀著,可以感受到他隨著課程漸漸找到自己的風格,特別擅長奇異或驚悚的主題。

記得有一次的講師邀請同學們自由書寫十五分鐘,照理來說,這應該是聽打員最開心且輕鬆的時刻,終於可以不用一直打字,讓腦袋和手休息一下。但我想把握這難得的參與機會,因為我一直有個念頭,想把家中七隻貓寫出來,偏偏平常實在太忙,且總認為必須按部就班、順著時序寫,深怕遺漏或搞錯某個環節……這樣宛如史官的個性,往往令我在提筆前就把心力耗盡。

那一次,我放膽跟著同學一起嘗試,從「我記得」三個字開始漫無目的地寫。沒想到,當下腦海浮現的竟不是貓,而是國中時爸爸中午幫我送便當的畫面。

我記得,爸爸去自助餐店幫我買便當,總是會把菜裝滿到快要蓋不起來。對那時的我來說,這非常困擾,常常剩下一堆飯菜吃不完。如今回想,滿到蓋不起來的便當盒,裝的是爸爸對我的愛……寫到這,淚水早已狂瀉而出,因為再也沒有機會回應父親對我的愛。父親心肌梗塞突然離開我們,一切是那麼措手不及。

時隔十五年,在那十五分鐘的練習,心中多年來的悲傷從壓抑中釋放,堵塞的淚水終於得以宣洩,成為聽打工作之外最真實的情感。

●「看不見的寫作課」專題由耕莘文教基金會、「非視覺文藝」視障者團體與繽紛版合作策畫,並邀請繪者撰寫「替代文字」(Alt text),敘述自己為文章所繪之景象,幫助視障者在透過相關工具文字轉語音輸出後,可以「收聽」本次插畫。

Alt text替代文字:

文/cincin chang

橫向的圖面裡,在模仿剪紙的質感之中,用繽紛的磚橘色、草綠色、藍色、粉紅色剪貼出幾何的形狀、花的形狀,還有文章裡曾經短暫出現的七隻貓。這些色塊散落在畫面中,而在色塊之間,看得到堆疊的最下方處,一名用黑白鉛筆繪製出手上捧著蘋果的父親,以及手上捧著花的女兒。父親身上的亮光象徵著回憶,女兒身上則是寫字當下產生的淚水。在兩者背靠背交會之處,則在最上層的紙上,再次用鉛筆綻放出盛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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