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玉/說雞的壞話和好話
近來雞鬧鐘愈發臨近耳畔,咕──咕,半夜兩三點,彷彿定時定群裝置,從不懈怠,日日啼叫不休。
先是左邊這隻叫,十分鐘後右邊那隻接力,接下來還有混合聲部,中低音高音甚至假音和R&B,像是不能輸的氣勢,輪番叫陣喝叱。那是去年冬末大伯給了我們五隻日本雞,加上他家雞舍幾十隻雞,來到鄉下人家生活後也算十足體驗到不必黎明即起,夜半雞啼至床邊,都是自家雞不放過主子,聲聲催逼哪。
白日無法無天的蟬聲是鄉下人家的背景音樂,凌晨雞鳴不已,剛養雞那陣子,日夜交相攻擊的立體聲環繞音響,總是令向來晚睡晚起的我神經衰弱。
但,某天,不經意睜開眼居然睡到日上也有一竿,連雞啼也置若罔聞,約莫九點才起,竟有些偷來的歡愉。
或許,我已經稍微適應農村生活了。
誰知來不及竊笑,鄉下人家相鄰大伯雞舍裡的芸芸眾雞,不能同意,牠們始終不曾放棄這個連雞鬧鐘都喚不醒的城市女子,像是說好了,某天就奮力從深夜啼叫到天明,彷彿歌劇院裡提著嗓子的女伶餘音繞梁不已。
說完雞的壞話,也有許多想當面感謝雞的好話,如果牠們能收到我打從心底真心的感謝。
感謝牠們總是讓我拿走雞蛋,並且仍然神色不驚地繼續下蛋。倘若我是雞,實在無法接受自己的小孩老是不翼而飛,我猜想雞的記憶或許只有半日,半日之後,返回雞窩生產彷如本能反應,隔天我們才能逐一拾起帶著母雞餘溫的蛋。
J初始試著在田間以自然友善的方式圈養,一個竹籮筐套著五隻雞在菜園各處移動。自家雞隻除了碎玉米,最愛J種植的菜葉,我們看老天臉色吃菜,收穫每片菜葉總是異常珍惜,摘下萎黃外緣老去的葉,仍要送給大雞小雞一起食用。
我們和雞一起進食日日成長的蔬菜,每日去雞窩撿拾雞蛋,產下的蛋殼薄而堅硬,像是調了太白粉濃稠的蛋清包圍著圓鼓鼓的蛋黃,將新鮮的蛋敲到平底鍋的瞬間總是非常感謝。配上剛從田土離開的萵苣包裹煎好的荷包蛋送進嘴裡,人雞與土地共生,我們吞嚥的是自然陽光雨水,還有J的汗水和雞仔咕咕咕。
來到鄉間雖稱不上日出而作,卻格外喜愛日出早餐,經常變換雞蛋和麵包組成的餐點,總覺得不能辜負雞帶給我們每日的平安喜悅。
前陣子,課堂忙碌的我多在城市奔波,少至鄉間,J說現在雞口已暴增為十五隻了。課裡偷閒總不忘發訊息詢問常駐農舍的J,鄉下人家的雞是否順產?
「最近都很少,今天竟然只收到兩顆。」他笑說,或許是夏日炎炎,雞的生產力驟降。
「十五隻雞有一半在偷懶吧?還是,牠們每日輪值生蛋?」
「天氣這麼熱,人都沒活力了,何況是雞。」
J從幫雞搭建的九宮格雞窩裡拿出破布頭抖了抖,像是呵護自己的孩子那樣體恤偶爾偷懶的雞。
除了太早啼叫讓長年夜貓生活的我微微困擾,我們家的雞真的很可愛,摘菜拔草時都會跑來跟我說說話,瞬間同理了雞並非在偷懶,彷彿有時我也不想寫稿,只想腦袋全然放空的追劇,或者,每次我在菜園搞些傻事,就是這些雞口耳相傳的綜藝秀吧。
想通了這件事,忽然覺得,夜深人靜雞隻們該不會也在說我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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