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治／首富家的女兒

拜讀繽紛版的〈當梔子花開的時候〉，感嘆之餘，想起年少時村中首富人家的女兒。

當時鄉下普遍貧窮，阿興伯的兒子早早嗅到商機，先去沿海一帶打工，然後在當地創業，搭上經濟起飛的列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賺了大錢，他回鄉蓋了三層樓的洋房，添購了彼時很稀罕的家電，安裝了電話機，成為村中首富。

兒子事業有成，阿興伯自是得意，心頭唯有一件煩憂：他大女兒阿玉，結婚生下兩個小孩後，不知何故，突然精神失常。鄉下沒有療養院可以收容，阿玉四處亂闖，有時回娘家討東西吃，有時全身赤裸在田裡奔跑，有時爬到樹上不肯下來。富裕起來的阿興伯覺得沒面子，狠狠打罵阿玉不許她回來，並通知女婿帶人。阿玉被打得大聲哭號，她丈夫急忙趕來，讓她坐在腳踏車後座，把她和自己綁在一起載著回家。

阿玉的丈夫倒是有情有義，紅著眼眶不捨地說，妻子嫁給她沒過過好日子，所以絕不會因此把妻子關起來或打罵她。而被父親打罵的阿玉，三不五時仍會回娘家，可是只要阿興伯在家，她就躲在門外張望，不進去。

阿玉偶爾清醒，認得昔日鄰居，會跟我母親打招呼，回憶當年一起種田的時光。母親很同情她，說她身為家中老大，媽媽早逝，長姊如母，幫著父親拉拔弟妹長大，從沒上過學。如今變成這個樣子，阿興伯不僅沒有感謝當年她對家人的付出，沒有在經濟上幫助她，還視她為恥辱。「唉，苦命的人兒。」母親嘆息。

阿興伯的兒子顧念手足之情，想請姊夫去他公司當警衛，讓兩個外甥也來公司上班。但阿玉丈夫不肯離開，說要守著老家、守在妻子身邊，還說就算瘋了，阿玉仍是他的家人。

阿興伯過世時，他兒子把葬禮辦得風光，阿玉丈夫也帶著阿玉前去。那天，只見阿玉穿著白色孝服，笑嘻嘻走在送葬隊伍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