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傑/賣糖葫蘆那老傢伙
小鎮上賣糖葫蘆者一共有兩位:黑鬍子老頭和白鬍子老頭。遠處胡同口的黑鬍子老頭不表,只說眼前白鬍子老頭。
小學校門口,每天上學後放學前時間段裡,都能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老頭在徘徊走動,他鬍子花白,像沾了一層白糖。那賣糖葫蘆老頭比我們學校裡的老師都招人喜歡。糖味的甜比出來課文的苦。他的糖葫蘆架子邊會圍著許多同學們。沒錢買糖葫蘆都是圖看稀罕,看他當面表演,連吹帶捏,是如何擺弄糖人的。
我看過他手下的「作品」。第一眼就覺得他比胡同裡黑老頭的糖葫蘆顯得要甜。覺得他糖葫蘆上沾的一層糖稀厚,胡同裡的那位黑老頭沾的糖稀薄。
一到冬天,賣糖葫蘆的白老頭戴著帽子行走,他帽舌下塌,在扛著一架糖葫蘆抄著手行走,他從不吆喝。肩上紅彤彤的糖葫蘆彷彿就代表了吆喝。遠看,他走來時,肩上像扛了一樹盛開斜生的紅梅花。冬天就差蜜蜂了。
大家放學後都喜歡圍著他,看賣糖葫蘆,我看糖葫蘆看得時間長了,發現一個祕密,專業上叫規律,他總是把大個的、渾圓的山裡紅穿在竹籤最上頭,下面都是小的、不好看的,甚至生蟲子的。一枝一枝的糖葫蘆依次排開。
這一點和學校有點近似,田老師上體育課,跑步時總是把個子高的同學排在隊伍前頭,像白鬍子老頭插糖葫蘆。
我有時買到一串糖葫蘆,會吃到一個蟲蛀的糖葫蘆,便找那糖葫蘆老頭論理。他說,生蟲子的山裡紅要比不生蟲子的甜十倍嘞。他說著便扣下一顆,讓我對比。還說:「你不信,就當場吃兩顆比一下。」
給我換一串糖葫蘆。
我總結出來經驗,如果兩串糖葫蘆同樣價錢的話,不要論品質,要去買竹籤上面數量多的那一根,儘管山裡紅個子小點,一查數量,心理上便會有一種滿足感。
白鬍子老頭肩上的朵朵紅梅花不斷在開放。我的學習成績不斷在下降。我爸質疑,問過:學習不好有沒有偷吃糖葫蘆的原因?
關鍵是,那位賣糖葫蘆的白鬍子老頭不斷在創新,讓糖葫蘆成系列,有了分支。後來,他又加上手捏糖人,糖人系列裡有「十二生肖」,這個很受歡迎,因為十二個學生裡起碼有一名相同屬相的去買他的糖人;再後來,糖人裡面人物系列出現了「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再後來,出現了「豬八戒招親」,是喜劇。最近一段時間裡,出現了一款著名的「黃鼠狼拉嬌」糖人。「嬌」就是雞,北中原把「雞」讀作嬌。大受歡迎。
上面串的糖人不分大個小個,不分妖怪唐僧豬八戒,糖葫蘆玩碎了還不浪費資源,可以馬上吃下去。
我放學後經常猶豫不決。見到那糖葫蘆老頭會走不動了。只見糖葫蘆老頭在我眼前一晃。他一晃,再一晃,我覺得一個學期就過去了。
我平時沒有多餘的錢,為了買新版糖葫蘆,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鄰班的表妹借錢。借的次數多加上欠帳不還,表妹有點不高興。
表妹長有一雙小虎牙,有著狐狸般的智慧,她指給我說:「你看,門口賣糖葫蘆那老傢伙,都是用手沾唾沫腥捏出來的糖人,吹吹吐吐,上面不知帶多少細菌、灰塵、唾沫,就這,你也敢吃?」
說著,表妹那一對潔白小虎牙對我一呲。
她一呲,現在想起來就成了四十年前的事了,那一串糖葫蘆也是四十年多前的糖葫蘆了。
如果不當年去親自品嘗,白糖和白鹽我也會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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