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貳獎】陪陪／完美的第十日（下）
前情提要：
文／陪陪
第四章
307號病房。薛丁格的貓。
我感覺自己彷彿在門前站了一個世紀，萬千個可能性正流淌在身後，而結果就收束在緊握門把的右手上。健康？車禍？幸福？悲慘？只要打開這扇門就能確認。
「唧──」
看來我所希冀的未來並沒有實現。
弟弟仍舊歲月不知的躺在病床上，插著呼吸器，四肢如竹竿纖細，旁邊放著教會提供的電腦，上頭的波紋毫無變化的跳閃著。
瞬間，我感覺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似，癱坐在地上。支撐著我走到這裡的希望已經幻滅，面對這一切不合理的種種，還真以為是宇宙聽見我的呼喚，願意許我一個全新燦爛的嶄新人生，沒想到原來只是荒謬殘酷的玩笑。
我擦去無聲的眼淚，打算離開，卻聽見病床旁傳來細微聲響。
「嗶……嗶……」
電腦上本來還規則變化的波型，一瞬間被像是火焰的圖騰給吞噬，整個畫面轉成紅色，並緩緩出現了兩個字──「姊姊」。
「什……麼？」
好像有人在遠端敲著鍵盤一樣，一個又一個文字浮現，「妳、有、必、須、去、完、成、的、事、情、我、只、是、引、路、人、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引路人？」
「快、來、不、及、了。」
「來不及？為什麼？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帶、錄、音、機、回、家、火、焰、會、給、妳、答、案。」屏幕上出現這一段字後，就立刻轉黑，任憑我焦急地按著按鈕甚至大喊，都無半分回應。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滿滿的困惑堆滿胸口，我甚至不敢肯定給我文字的人，真的就是我弟弟，或許這不過是十時惡劣的忠誠測驗，看看會不會有教徒不自量力，以為自己真能成為上帝。
但……如果是真的呢？
屬於美好未來的錄音帶內容，一一在心底浮現，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全都在那時空中幸福生活，而我，也有了一個可以回去，溫馨美滿的家。
我衷心期盼，火焰能帶給我答案。
＊＊＊
回宿舍拿錄音機這件事情，竟意外沒遭遇任何困難，那裡雖不是監獄般嚴格的存在，但還是有宵禁及管制，照理應該一踏出房門，管理者就會透過攝影機發現，禮貌性地把我請回房內。若是次數太多，還會失去下班後的個人時間，得關在宿舍好幾個月，才能視情況恢復自由。
我猜想，這裡的攝影機應該無處不在，甚至連浴室都有安裝。但奇怪的是，只要我靠近，機器就會自動轉向另一邊，彷彿冥冥之中有人在操控，好幫助我脫逃。
出去後，我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終於遇到一台計程車。我踮起腳尖努力招手，祈禱司機能夠在黑夜中看見我的身影。
只見他似乎遲疑了一會，才打燈在我旁邊停下。
「妳要去哪？」他問，「太遠的話就不載了，要回家休息了。」
「新興區的中山北路，在東方公園旁邊，請問方便嗎？」
「……上來吧。」
我坐上車，看著車漸漸駛離漆黑無聲的街道，踏上我不曾盼望的歸途。
爸媽去世後，我很快就收到通知，說老家在他們生前就已奉獻給十時，所以除了收拾遺物的那幾天外，便不曾再踏入半步。
但，無需閉上眼，我就能清楚描繪出所有景象。在開著天窗的車庫，停著繪有火焰的NSR150，不用上班的時候，爸爸都會在那裡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保養車子，彷彿那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事情。
越過玄關，進去是擺放電視、沙發及鋼琴的客廳，弟弟常在那裡練琴，小步最喜歡琴聲了，每次只要見他打開琴蓋，便會趕忙坐到腳邊，打算跟著音符嗚咽嗚咽合唱。而走過長廊後，就是我們家廚房，每天晚上，媽媽都會站在冰箱前喃喃自語，不曉得今天該煮什麼，如果沒有想法，就會煮一大鍋咖哩分好多天吃，即便爸爸常笑說那是零廚藝料理，但我跟弟弟總是吃的很開心。
過往的種種不斷浮現，或許就是一切太過美好，我才沒有回去的勇氣。
「小姐，到了喔。」
走下車，我呆楞的站在家前，感覺自離開後，房子一瞬間佈滿風霜與塵，再也不是原來那個樣子了。從包包中拿出鑰匙，一把代表過去的鑰匙，其實，我一直沒把握還能打開，但插入後，鎖芯發出的細微清脆聲讓我瞬間明白。
原來，它一直都在等真正的主人回來。
＊＊＊
走入家裡，無光的純黑彷彿紗幕將人籠罩，我撫著牆，不仰賴任何光線，循著過往軌跡，一步步踏上階梯，來到二樓房間。窗外，月色皎皎，為我照亮眼前。
在所有事情發生前，爸媽曾交付一卷錄音帶，說要等長大之後，才能拿出來聽，並和我勾勾手，在小步面前發誓了，所以我一直遵守著這約定。而錄音帶就被我放在床頭櫃深處，沈睡至今。
我顫著手，拉開櫃子，瞬間飛塵圍繞，好不容易才在棉被下找著。「給最親愛的寶貝」媽媽的字跡工整娟秀，尾端微微翹起，像拉著裙擺的可愛小女生，而透明的錄音帶外殼上，則是被爸爸繪上各式焰火，動如舞、燦如陽，溫暖穩固地圍繞在文字四周。
我將火焰投入火焰之中。
「……有開始錄了嗎？我還是不太會用這台錄音機。」爸爸說。
「快點快點，已經開始了。」媽媽在一旁催促。
「咳、咳，嗯……親愛的寶貝，明天就是妳的生日了，爸爸媽媽想說的是，我們真的很愛妳，很感謝妳到這世上當我們的女兒。」
「你就只說這樣？」
「不、不然呢？一個人對著機子喃喃自語，說肉麻話，這種事挺難為情的……」
「換我、換我。」媽媽接著說，「我們最愛的小公主，爸爸和媽媽之所以會想錄這段話給妳，除了明天是妳生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久後，妳就要當姊姊了！記得我們曾經問過妳，有沒有想要弟弟或是妹妹，沒想到妳卻直接大哭。」
「對對對，那次哭了一整個晚上，害我還特別騎車去買巧克力蛋糕，吃完後才總算停下來。」
「爸爸媽媽想說的是，無論之後我們會有多少孩子，妳都是第一個到我們身邊來，對我們而言最最最特別的存在，是妳讓我們明白了生命的意義，和誕生在這世上的使命，只要看見妳笑，就像看見冬天的驕陽一般，特別溫暖，充滿希望。」
「未來的某一天，或許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但請記得，就算看不見形體，我們仍然會用另一種方式留在身旁，或許長成為妳遮陽的大樹、替妳輕拂眼淚的微風、照亮回家漫漫長路的月光，我們的愛將無所不在。」
「在往後的人生，可能會遭遇許多困難，但希望只要聽了這卷錄音帶，都能給妳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寶貝，我們永遠愛妳。」
「永遠愛妳。」
隨著最後落下的話語，錄音機發出一陣白光，照亮了眼前，我感覺四周出現七彩斑斕的焰火，緩緩將我包圍。明明身在其中，卻不覺得灼熱，反而身心都獲得療癒一般，充滿了力量。
「妳必須回到過去，重塑時間線，趕在０結束一切前，燃起火焰。」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妳的使命。」
接著，某種能量貫穿了我，是雷、是雨、是風、是光，奔騰不息。精神凝聚收斂，深入每一道裂縫與黑暗中，尋找最幽微晦澀的缺口。那是太初之時所遺落的通道，細如針、淵如海，雙目不可及，卻連接晝夜、天地與過往。
踏入時光洪水中，意識將碾為塵，化為土，所執所念頓然消散，卻在過去的某一天被火焰聚攏化型。渺渺冥冥，我是來自未來的幽魂，是不被世間知曉的錯亂。
＊＊＊
睜開眼，我在床上醒來。
我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房間，空氣中瀰漫著濃郁可口的咖哩香氣，鋼琴及小狗聲穿過門縫，依稀還聽見陣陣口哨聲。
「爸、媽、弟弟、小步──」我大喊。
一個嶄新的世界正要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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