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演唱會時旁邊的人居然大聲跟唱？聽演唱會也存在的文化差異

編按：聽演唱會到底該「認真聽」還是「認真唱」？聽說韓國觀眾都會唱超大聲，日本觀眾則是大多安靜聆聽─你希望的演唱會型態又是哪種呢？

文／韓民

即興跟唱的韓國人 v.s 靜靜聆聽的日本人

不知不覺間，觀眾跟唱成了韓國表演文化的象徵。我今天打算談談跟唱。其實韓國並非跟唱的鼻祖，這是孕育搖滾樂或金屬樂的西方最先興起的文化。在近來上映的電影《波希米亞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中，出現皇后樂團在《拯救生命（Live Aid）》演唱會上的場景，其中也能看見熱情跟唱的英國觀眾。

韓國的跟唱受到全球矚目，始於一九九八年金屬製品樂團（Metallica）訪問韓國的時候。原本不抱太大期待的金屬製品樂團，對現場觀眾的熱情跟唱大受感動，這段令人難忘的回憶也促使他們接下來多次訪韓。

其中二○○六年演出時，觀眾不僅跟唱歌曲，就連間奏的吉他即興演奏也能跟唱，展現了令人驚嘆的絕技。自此以後，跟唱逐漸成為韓國相當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外國觀眾通常跟唱副歌或表演結束前的幾首安可曲，不過韓國的跟唱有幾點特別的地方。

例如觀眾會跟唱吉他或爵士鼓，或是在歌手不唱歌的間奏跟唱。一些歌手在唱完一段歌曲後，甚至乾脆把麥克風交給觀眾，讓觀眾傳唱下去。如果台上是唱跳歌手，韓國觀眾會跟著跳舞；如果是搖滾歌手，觀眾也會從頭到尾跟唱。除了歌曲外，各種應景的喊叫和應援口號（例如牛奶光澤×××）等即興附和，也是韓國跟唱的特色之一。

據說在此之後，來到韓國的歌手莫不驚訝於觀眾熱情澎湃的跟唱，也大受感動，共同成就一場場盡情歡樂的演出。YouTube上有不少這種跟唱的影片，或是歌手提及跟唱的影片，有興趣可以搜尋一下。造成粉絲極大騷動的「阿姆比愛心事件」，當然也發生在韓國的演唱會上。

當時阿姆剛結束日本大阪的演出，來到下一站韓國。在日本的演唱會上，由於日本觀眾看演唱會特別安靜的氣氛，讓阿姆興致全消，然而在韓國，粉絲竟能跟唱如此快速困難的搖滾，積極回應歌手，讓阿姆不禁比出大大的愛心表示感謝。之所以造成如此大的騷動，是因為阿姆平時絕不是會向粉絲比愛心的人。

當然有些人認為這不是愛心，而是另一個新的髒話，部分粉絲也認同這樣的說法。無論如何，韓國跟唱曾引發過的知名事件到此結束，現在起，我們來談談跟唱何以成為韓國代表性表演文化的背景吧。

韓國人的跟唱，不是只出現在國外歌手的演唱會上。在國內歌手的演唱會或大學校慶、勞軍表演、街頭表演等演出上，隨時隨地都能聽見跟唱。甚至是二○一六年首爾光化門廣場上彈劾總統的燭光晚會，也響起了群眾跟唱的聲音。

這就是跟唱如此自然地融入我們生活當中的證據，換言之，跟唱正是韓國文化的產物。韓國文化中的傳統表演文化，可謂催生跟唱的第一要素。在韓國傳統表演中，舞台和觀眾的區分並不明確，這點與明確區分舞台和觀眾的西方或日本表演明顯不同。

在韓國的傳統表演中，演員有時會與觀眾對話，有時會直接走進觀眾席裡。而觀眾在與演員對話的過程中，也使得自己成為表演的一部分。有時甚至是觀眾先向演員搭話的。在傳統面具舞或廣場戲中，經常可以見到上述的情景，而這正是韓國長久以來的表演文化。

即使是盤索里這類由專業藝人演出的表演，觀眾也會隨時加入「嘿唷」「了不起」「沒錯」「然後呢」等即興附和，持續與演唱者和演奏者互動。我想正是這種舞台和觀眾可以互動溝通的思維，使得表演中的跟唱成為可能。

這樣的互動，應是源於韓國人對人際界線的正面態度。簡而言之，韓國人認為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界線，隨時都可以彈性往來。關於這個主題，之後我會再具體說明。

催生跟唱的第二要素，是韓國的歌唱方式。有不少傳統歌曲都是採用「帶動唱」的形式。帶動唱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先唱前面一段歌詞，再由眾人接著唱下一段歌詞。而且這不是完全由某個人帶動唱，而是許多人輪流擔任帶動唱一段歌詞的角色。排除由專業藝人歌唱的「盤索里」或「歌曲」等表演形式外，韓國民謠當中可以看到不少這種帶動唱。

這些在田地裡一邊工作，一邊唱著玩的歌曲，便是以「唱歌等於集體行為」的形式傳承至現代韓國人的意識中。最近去KTV唱歌，也常有一個人獨唱，其餘人附和，最後變成所有人跟唱的情況，或是每個人輪流唱自己點的歌，最後時間剩下十分鐘左右的時候，再找〈馬兒快跑〉這種可以合唱的歌曲來唱。

反之，日本人觀看表演的文化和韓國截然不同。YouTube上面也可以找到比較韓國和日本表演現場實況的影片。日本的表演幾乎聽不到跟唱，充其量只有歌手唱歌的時候，眾人跟著鼓掌打節拍而已。即使歌手鼓勵眾人跟唱（「Sing with me!」），觀眾的互動也不踴躍。

日本人之所以不跟唱，首要原因是對表演的態度。日本傳統表演明確區分舞台和觀眾，鮮少有演員走進觀眾裡或觀眾登台的情況。再說日本是禮節觀念非常強烈的社會，不能「迷惑」（日文めいわく的漢字）他人，也就是不能造成他人困擾。日本人認為既然來到表演場欣賞音樂人的演出，就不能妨礙他人。

有些人會問，靜靜地聽完歌曲，讓所有人都能好好欣賞歌手的音樂，這才是更成熟（？）的觀眾不是嗎？會這麼問的人，恐怕是誤會了文化和文化動機。因為文化行為不是能用「成熟」的尺度來衡量的。

日本人把表演看作是「去聽歌手的歌曲」，有「要好好聽歌，就不能妨礙他人」的強烈動機，所以不跟唱；韓國人把表演看作是「去盡情地玩」，認為「既然要盡情地玩，就要歌手和觀眾合而為一，才能玩得開心」，所以即興跟唱。

我們就站在韓國文化的立場來看吧。跟唱不僅意味著跟著唱歌手的歌曲，更意味著打破歌手和觀眾、表演和現實、你和我的界線，讓現場所有人都成為主角的新世界就此展開。

儘管表演時間只有短短兩小時，但是在那樣的空間裡，觀眾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喜愛的音樂人每一個喘息的意義，也可以和身旁一起站著跟唱的朋友交換眼神，彼此融為一體。在這裡，我們一起享樂、一起釋放壓力，並且互相共鳴、慰藉與充電。

站在歌手的立場來看，和喜愛自己音樂的粉絲融為一體的全新體驗，怎能不叫人興奮呢？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之《越線的韓國人，劃線的日本人：用心理學觀點剖析韓日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