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玉／它沒有消失，只是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約莫是疫情來時那年，隨著感染數遞增，人的自由亦隨之遞減；而我，掉進了烘焙的坑。

大概和墜入情網差不多，深刻迷戀。經常搜尋各種資訊，筆記、改良、研發還有多少可能性，像是須臾不可分的戀人，每日都想注視觸摸，甚至能區分這次和上次成品的微妙變化。這是無法丈量的坑。

剛練習烘焙的時日，我想不久便會放棄，心念散漫，行動自然隨之敷衍。

疫情時，物資處處短缺，也只使用隨手可得的器皿，用長筷權充打蛋棒，打蛋白霜的容器還是煮飯內鍋，玻璃質保鮮盒當作烤模，但奶油、泡打粉日常並不需要，家無備品如何是好？

疫情時期，城市的家附近遍布確診者足跡，打開App統計地圖，自家樓下超市也是星星點點。曾從早上點外送直至下午皆無人接單。三五天便想嘗點甜滋味的我，撫慰燒腦創作終告句點的儀式，當時顯得不合時宜並無比奢侈。

點不到外送，YouTube倒是推播不少製作甜點影片，逐一看完，心情更加低落，我從未思索甜食於生活中存在的重要性，此刻，卻亟需它拯救我被禁錮的身心。

看著YT烘焙網紅那些華麗專業的器具，家裡僅有烤吐司的老舊小烤箱，又能做什麼？

「哼，看起來好像也不難嘛。」我竟聽到饞到極點的自己鼓勵著另一個懶散的我，快去嘗試看看。

第一個試做的甜點是洛神花蛋糕，我是哪來的饞膽呢？

櫃子裡剛好有Ｊ昔日做饅頭剩下的半包中筋麵粉，砂糖、牛奶、雞蛋這些食材都有，再從冰箱深處翻出兩罐吃剩的洛神蜜餞，用中筋做個稍硬的磅蛋糕應該沒問題吧？

饞到極點的聲音不時冒出來，另一個懶散的自己在疫情蔓延時幾乎消音。

形勢和慾望終究比人強，非常時期，求生意志潛力值大幅上升。買不到奶油，查一下YT，可用橄欖油取代做出更輕爽的戚風感，蛋糕表層則是用自己醃漬的洛神花蜜餞裝飾，看起來像模像樣，是個蛋糕啊。

為求精確的戚風空氣感，甚至比較了三四個影片，缺少電動打蛋器該如何將蛋白霜打到鍋子倒扣仍不墜落的程度？

不由思索著寫作的那個我，對作品的完美呈現也是這般執著追究到底嗎？

涼拌、做麵包、當零嘴都好，冰箱裡平日乏人問津的洛神花蜜餞，像在告訴我沉潛內斂的道理，倘若一切皆可拋，只要能做出能吃的甜點，足矣。

洛神花熟成約莫中秋前後，秋高氣爽好摘花的時節。以往為追求爽脆口感，去除帶軟刺的種子後，以滾燙熱水速速川燙兩次花萼，隨後將花萼攤平在桌面略微晾乾，再佐以貳砂糖醃漬，冰鎮一個月後即可食用，置放冰箱冷藏一年沒問題。

每瓣紅豔豔的洛神，在疫情蔓延時幻化為整年甜蜜，持續滋養我乾枯的靈魂，彷彿說著，即使這世界有些人事物終將逝去，未來仍有希望。

我的烘焙路從各種湊合開始，展開之後，儘管演變成看不到盡頭的天坑，陸續採購的烘焙器材竟得用大型儲物箱裝置，這樣的揮霍，卻意外地讓貪嗔無比的心得到滿足。

看似我的玩具，這些烘焙器材，我卻絲毫不想讓它們委屈為器，只為日常服務。

我經常摩挲把玩可愛的玩具們，刮檸檬皮的銀質刮刀、不同規格烤模、擠花嘴、中高低筋麵粉、泡打粉、發酵粉、核桃胡桃榛果……皆靜默自守地與我共度了限制人身自由的疫情生活，並將十指一沾陽春水即攪爛一鍋粥的我，化身為踏進烘焙材料店像是泡書店同樣迷醉的那個我。

後來，Ｊ收成的香蕉、南瓜、地瓜、柳丁等蔬果，都曾經裝置在我的玩具裡，於我而言，成為甜點的它們，並沒有消失，只是變成我喜歡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