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老來可喜
在社區里民旅遊活動中,碰到許多曾在市場擦身而過的熟面孔,有位阿嬤身材圓滾滾,愛穿鮮豔緊身上衣和內搭褲,超有喜感;她最後一個上遊覽車,剛坐定就驚慌失措:「我帽子呢?怎麼不見了?」前座婦人悄然回首:「帽子不是在妳頭上?」胖阿嬤摸摸頭:「對耶。」然後自圓其說,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是我頭太小?帽子太大?全車爆笑。
隔天同桌用餐,另一位歐巴桑先吃完離席,將我放桌上的墨鏡順手取走,我喊住她:「請問拿我墨鏡幹嘛?」她猛然一驚:「我以為是我的。」而她的墨鏡好端端地架在頭上。
老了,健忘鬼、糊塗蟲這對哥倆好,經常冷不防結伴來叩訪,幸好臉皮在日積月累洗禮下增厚不少,不再動不動就飛上兩朵酡紅,也不必「留一點給人探聽」或顧慮什麼形象。年輕時優雅端莊的人設崩壞,個個都成了最強女諧星,舉手投足皆能不經意博君一笑,也算是造福鄉里,功德無量吧。
前些時候,四妹跟我們說起在社大的糗事,老師是位滿腹經綸的老學究,但不茍言笑,導致學員都不太敢提問;他經常講課到忘我,沒人敢出聲告之下課時間到。有次照例口沫橫飛,四妹手機突然嗶嗶作響,她連忙關閉提示音,尷尬向大家道歉:「對不起,我吃藥時間到了。」有同學馬上附和:「我也該吃藥,都忘了。」全班哄堂大笑,老師眉眼也染上笑意,彷彿卸下戒備森嚴的心防,之後時不時會開個無傷大雅小玩笑:「有沒有人要吃藥?喔,是我該吃藥了。」
四妹說,原來老師也有搞笑體質,只是深藏不露,不只同學孺子可教,夫子更有潛力,正如半生輕狂半生荒唐的宋代詞人朱敦儒所言「尋得一場好笑」,手到擒來完全不費功夫。
最近我牙根斷裂,醫師一不做二不休打麻藥除之而後快,三歲半小孫女看見臉腫得跟豬頭似的我,抱緊處理,無限愛憐:「奶奶妳怎麼老了?」我也不知,只記得朝為媚少年,怎麼彈指間,夕暮成醜老,變成現在這副德行。不過也慶幸老了,才有可愛小孫女陪伴餘生。
老來可喜。我很喜歡朱敦儒這闋詞。「老來可喜,是歷遍人間,諳知物外。看透虛空,將恨海愁山,一時挼碎……飽來覓睡,睡起逢場作戲……」無情歲月呼嘯而過,抖落一身塵霜,你可以不傷懷,笑看風雲淡,當個稱職的諧星又何妨?人生不過是逢場作戲,不必太認真。「懶共賢爭,從教他笑,如此只如此。」譬如看見博愛座則當仁不讓,若沒人讓座,可能對方覺得你尚老當益壯,萬一支撐不住便大言不慚請年輕人禮讓,任誰都不忍拒絕一個和藹可親長者的合理要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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